《溺水的鱼》冯瑞

219、第二百一十九章

　　老板都走了，两个对钢琴一窍不通的家伙商量了几句，索性直接关上门回了家。时间已过正午，想着自己跟小家伙爸爸夸下的海口以及捂着小肚子一脸期待看着自己的小梨子，方蔷咬咬牙，直接走进了厨房。

　　她倒真的是用心了，拿出手机查了菜谱，严格按照步骤一步一步做，就连盐和醋都用量杯称过。所以当小梨子菜一入口小脸瞬间开始扭曲，但仍点头说好吃的时候，方蔷在感动之余也难免生出几分淡淡的挫败。
　　到最后还是去了他说的那家餐馆。

　　“爸爸经常带你来这里？”
　　无精打采地敲着碗，方蔷看着大快朵颐，明显饿得不轻的小梨子，问得漫不经心。

　　“没事的时候爸爸就来这里跟那个戴帽子的叔叔学做菜，然后回家做给小梨子吃。”小梨子探起脑袋往厨师的方向看了看，确定对方没注意到自己，这才偷偷对方蔷说，“小梨子还是第一次吃那个叔叔做的菜，没爸爸做得好吃。”

　　“是吗？”拭去小梨子嘴角的米粒，方蔷有一瞬间的怔然。上次他给自己做饭是什么时候，她几乎快要想不起来了。她掩饰似地拿起筷子，“姐姐尝尝。”

　　其实不是不想吃，只是下意识不敢。作为公众人物，对身材的保持是最基本的要求。她曾无比自豪地对他说自己的天赋就是怎么吃都不胖，可这些年她的这种天赋也几乎快要消失。每天忙于各种活动、综艺、通告，几乎没时间练舞，为了身材的保持，她有一个营养餐团队安排所有饮食。而像桌上散发着金黄色泽，让人食指大动垂涎欲滴的猪蹄绝对不可能进入食谱。

　　可看着对面啃得满嘴是油的小梨子，方蔷咬咬牙，第二次伸出了筷子。
　　去TM的身材管理。
　　她轻轻咬了口，皱眉。
　　好像确实不如他呢。

　　酒足饭饱，方蔷拍拍好久没有这么滚圆的肚子，提议给家里来一次彻底的大扫除。
　　小梨子也跟着兴奋起来：“以前都是爸爸做，可小梨子都要四岁了，也应该帮爸爸做事了。”

　　方蔷卸下落地窗前的窗帘，跟床单被罩一起丢进洗衣机。小梨子拿着一块小抹布跟在她身后，她去哪里他就去哪里。他们在桌前椅后来来回回擦拭，窗户、衣柜、桌子、椅子、电视、门，一个都没落下。拖地、整理衣服、摆家具、倒垃圾……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里，一天的工作终于完成，这个家也已经焕然一新。

　　方蔷揉着酸痛的肩。她好久好久没这么动过，也好久好久没干过这么多活了。在魔都什么事情都是阿姨在做，妆是别人画，衣服有助理挑，回到家更是什么都不用她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跟婴儿也没什么区别。
　　可有些事情，还是自己做比较开心。

　　挂上晒干的窗帘，重新铺好被褥，关掉电视里的动画片，她把沙发上的小梨子抱回房间，然后看到房间角落里的躺椅。她试着晃了晃它，然后便把自己丢了进去。
　　这么多年过去了，它还是这么可靠。

　　“妈妈……”

　　“姐姐……妈妈在，小梨子睡吧，睡吧。”
　　看到小梨子重新进入梦乡，方蔷关上门，靠在门外，她不由笑了笑。
　　她觉得他们像极了母子。

　　在小梨子的身上，她看到了年幼时的他。那件事发生前，他一定是一个如同小梨子一般温暖、可爱、阳光的小家伙，对明天也一定是充满向往和期待的。如果没有那件事，如果他就那样无忧无虑地走下去，自己或许不会遇到他。等他再大些，也许会和姜黎，也许会和别的谁自然而然走到一起，谁知道呢。

　　可如果那样，他是不是就不会那么无助，那么彷徨，那么悲伤，是不是自己也就不会像今天一样念念不忘。
　　是的吧？应该是的吧？

　　她漫无目的地游荡着。从卧室到走廊，从走廊到客厅，从客厅到厨房，不知不觉间，她推开了那扇紧闭的门，沉默了好久好久，还是翻开琴上的曲谱，拿起谱子里的那封信。
　　她早就注意到它了。

　　时间太过久远，信封已经微微泛黄，但仍散发着一股冷冽的清香，就像它的主人一样。
　　可方蔷的眼全落在扉页那娟秀的笔记上。
　　给李想。

　　她终于轻轻拨开那个信封。
　　信不知被翻看过多少次，早已皱皱巴巴。信首是一朵早已不复鲜红色泽的玫瑰，它已经被做成了标本，带着福尔马林的味道。她想了好久，还是不明白一朵花儿有什么稀奇。
　　她索性把花儿放到一边，打开那封信。

　　亲爱的李想：
　　见字如面。

　　不知道你现在是不是走出了悲伤？我们的孩子是不是在茁壮成长呢？
　　当初在婚姻登记处，我们曾一起许下风雨同舟、患难与共的誓言。可你看到了这封信，那我大概是没能信守陪你直到老，与你共白头的承诺，先你一步离开了这个世界。

　　能跟你走进婚姻殿堂是我此生最大的意料之外，但也是如此的情理之中。
　　还记得相识那天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那时的我孤僻冷漠，对世间的一切漠不关心，对他人的爱和善意只觉厌烦。后来我想，当爸爸带我敲响你家门那一刻起，我们的命运轨迹就发生了改变，就像两条原本平行的直线紧紧缠绕重合相交，再也无法分离。
　　那年我们五岁。

　　那时的你像个小大人一样说要保护我，那时的我只觉得小屁孩真是幼稚且中二。
　　可我怎么都没想到你是那么说的，也是那么做的。
　　我知道你的温柔，你的善良，你的可贵，有时候想想都窃喜不已，像是无意间发现了一块稀世珍宝，他属于我，而且独属于我，除了我再没有任何人知道，我也不想让别人知道。

　　我身体从小不好。你常说我为了保持身材，每顿饭只肯像猫儿似地吃一点点，可我从小就是这样。食欲不振不算什么大病，但也没有太好的治疗方法。吃得少身体就很难好，以往这不算什么大问题，但当我开始恶心、呕吐，然后看到验孕试纸上的两条线时，我想这也许会变成一个大问题。
　　只是我也没想到后果如此严重。

　　我能感觉到他越来越强壮，也能感觉到我越来越虚弱。
　　如果能早些知道这个结果我不会要这个孩子。毕竟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是那么幸福，怎么过都不够。可他既然已经来到这个世上，已经成为我们之间的牵绊，那我总得为他拼一次。
　　为你，也为我。

　　你生长在一个那般温暖的家庭，后来又永远失去了那份温暖。我想正是因为曾有过那种温暖，所以你才会那般渴望拥有一个自己的家。虽然还是不想跟任何人分享我独有的你，但多一个孩子来爱你也是件不错的事情。

　　你从来是个缺爱的人儿。
　　我也是。
　　只是在遇到你后我才发现罢了。

　　我曾亲身参与过你向阳生长的岁月，也见过你沉入那深不见底的深渊。我曾以为她可以带你走出黑暗，走出深渊，重新站立在阳光下。但我错了。
　　我怎么能把你假手于人？
　　能带你走出黑暗的人，只能是我，也只会是我。

　　我曾认为我们之间最重要的是彼此温暖的感知和味道，可如果每天都能耳鬓厮磨，也是很好的事情。

　　婚后那几年是我此生最幸福的时光，每天睁眼是你的笑，闭眼是你的呼吸。看着你穿上我为你熨好的西装，戴上我给你打的领结，和你一起漫步于塞纳河畔，带着“妞妞”看你在金色舞台上光芒万丈。看到走出阴霾，在阳光下自由生长的你，我内心无比骄傲自豪。
　　只有我才知道你有多么好。

　　春日的维亚纳，夏日的小县城，秋日的塔公，冬日的鹭城……
　　他们都深埋于我脑海，浅藏于我记忆之中。

　　还记得我们说好的吗？
　　我们的孩子就叫小梨子。
　　李想的李，姜黎的黎，小梨子的梨。
　　虽然不知道是个王子还是公主，但无论是什么，这个名字都很适合，对吧？

　　可以悲伤，但不要悲伤太久。要来找我，但不要太快来找我。我要你把小梨子培养成一个如你一般向阳生长的小小男子汉，或者像我这样……算了，还是像方蔷那样自由阳光的女孩子吧。
　　我太沉闷了些。

　　还有，不要让他读奥数培训班。

　　最后，如果方蔷没来找你，如果她仍放不下那些，仍旧那样患得患失，你永远不要联系她。
　　如果她真的来了，我允许你试试。人生那么漫长，而你那么缺爱。
　　你的苦，我都知道。
　　所以，不要让小梨子再经历一次了。

　　勉强从信里抽出视线，方蔷觉得自己几乎喘不过气来。她喘息着拉开窗帘，然后便看到窗上的大头贴。
　　大头贴里，男孩在女孩头顶比着恶魔的手势，女孩静静看着前方，也看着她，
　　凛冽的寒风里，她重新低下了头。

　　当初觉得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本就是一阵子的事情。可到了该分离的时候我又会想，能不能一起再多走一段呢？再后来就觉得，能不能一起走完这辈子呢？
　　到最后我就想，我下辈子还要遇到你。

　　遇见你，是我此生最幸运的事。
　　来生，我还要跟你在一起。

　　李想，你永远都是我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