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的鱼》冯瑞

211、第二百一十一章

　　最近方蔷作为新人参演，国内新晋超一线导演亲自指导的歌舞剧上映了。
　　其实怎么都没想到从拍摄到上映竟然用了这么久，久到在方蔷的感觉里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甚至看到却雀发来的消息她竟有些惘然。
　　但她还是去电影院看了。

　　电影结尾，她跳了一支敦煌飞天舞。
　　台上的她是如此耀眼，如此魅力四射，如此的张扬，如此不可一世，而电影播出后指数级发酵的口碑和爆炸式增长的粉丝也充分证明了这点。

　　他……应该是看到了吧……
　　应该……也是为自己开心的吧……

　　她相信他是看到了，毕竟电影的宣发和预告是如此铺天盖地，可心里却没什么欣喜。毕竟，他已经不是她的了。他再也不会挥舞着标牌，喊着“做大做蔷，再创辉煌”的口号在台下为自己加油了。如果时间能回到自己第一次参加选秀大赛，回到自己拍摄这部电影时，该有多好。

　　可自己已经把自己的头号粉丝，永远地丢掉了呢。
　　漫步在外滩绚丽的灯光，触摸着那仿若不知疲倦般飘落的雪花，方蔷忍不住在那幢略显老旧的老式洋房外站住，忍不住轻轻叩门。

　　“抱歉，我找错地方了。”承载着他们共同记忆与回忆的老房子里住着的已经是一个全新的面孔，没有理会对方签名的请求，她转身走进漫天风雪里，“不知道你那里，有没有下雪呢？”

　　说来奇异，当方蔷完全斩却这段感情后，事业的发展已经不是顺风顺水所能形容了，现在的她的事业只能用一飞冲天来形容。她是台里最当红的花旦，代言接到手软，电影电视剧挑着拍，各种综艺的邀约更是如雪花般飞来。她不乏自身条件与家世俱优的男士追求，他们有些人比他年轻，有些人比他更有才华，有些人比他更有财富地位。
　　可她都提不起兴趣。

　　以前我什么都没有，但我有你。
　　现在我什么都有了，可我却把你丢了。
　　我不后悔，可我有些遗憾。

　　如果你没那么好，就好了。
　　她想。
　　难怪人们说年轻时不要遇到太惊艳的人。
　　原来真的会误一生的。

　　……

　　再听到他的消息已经是三年后。
　　临近年关，方蔷拒绝了台长让她主持春晚的提议，提前回了家。
　　从分开那年算起，这已经是她离开家的第六年了。

　　即使从不回来，但她俨然已经成为平安县最大的骄傲，亲人们时不时就能在电视上看到她，即使是这么小的县城朋友们也能看到她的代言，以前平安县于她而言可望不可即的人物现在已经稀松平常。即使回了家，但方蔷也只是宅在家里睡大觉。
　　这几年一睁开眼就是活动、拍摄，拍摄、活动，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停下来休息过了。

　　“方蔷，电话！出来接电话！！！”

　　“说了不接。我是回来过年的，又不是回来参加晚会的！”

　　“不是文化局的，是你高中同学。”

　　从被窝里伸出一只白皙的臂，接着是修长的腿，她直接赤着脚跳下床，猛地拉开门。
　　“哪个同学？”

　　“衣服也不披，鞋子也不穿，要不是你哥给家里新装了地暖冷不死你……”方母本来还在絮叨，可方蔷已经没了声响。看着女儿脸上的忐忑与欣喜，方母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不是他……是你那时候的同学，叫杨丽。”

　　方蔷几乎忘记了杨丽是谁。
　　回忆太过悠远，太过沉重。既然不是他，方蔷不想去接。大家满打满算在一起也就半年，要说什么深厚的感情是绝对没有的。
　　可她又忍不住某种希冀。

　　不知不觉他们分开已经六年。这六年里，他的身影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在满满当当的工作里她很少想起他，可当结束一天的劳作，当午夜梦回，她又时常看到他。第一次请她吃饭的她，在她身前攥着那部手机说是我起了贪欲的他，军训上扭捏舞蹈着的他，鹭城暴雨如注的傍晚，暴雪里饥寒交迫的夜，金色的雪山，漫山遍野的油菜花海，公司的旖旎，祠堂的别离。

　　铃声依然在响：

　　情人别后永远再不来
　　无言独坐放眼尘世外
　　鲜花总会凋谢
　　但会再开
　　一生所爱隐约
　　在白云外

　　她摁下了接听键。
　　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邀请她参加高三五班的同学聚会。五班虽然是艺考生班级，但最后走这条路的却没几个，即使是给她打电话的杨丽也转行做了主播。当年她们有过过节，但她同样有错，而且细说起来那件事也是这一切的开端，是自己对那个男孩的心动之始Q方蔷是感激的。如果没有那件事，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发现那个男孩身上的光亮，然后被本能吸引。
　　虽然最后自己没有守住他，但至少也曾那么真实地拥有过，不是吗？

　　最后会答应参加同学聚会究竟是出于对那件事的感激，或者单纯想看一看那个男孩，方蔷自己也说不清。
　　可她，毕竟是来了。

　　聚会地点定在平安县最大最好的三星级酒店。
　　其实以方蔷如今的眼光来看，这家酒店的条件很是一般。平安县近些年虽然在大搞基础建设，宣传文化旅游。但小县城就是小县城，零星几家酒店也就适逢情人七夕这种节日才能偶尔爆满，至于平时，修再好也是没人来的。

　　方蔷坐在包厢的主位上。
　　虽然她极力推辞，但大家仍坚持让她坐在这里。

　　早就不是那个纯真青涩的年纪，都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一些年头，也早就知道了其实这个社会从来不平等，人和人之间都已一杆无形的秤放在那里，一端是你，一端是金钱、财富、地位。单以今日在场的人来论，方蔷无疑最有分量。

　　随着最后一道菜上来，包厢门也被关上。一直没有看到那个身影，方蔷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轻松，还是该失落。她有些恍惚，又莫名烦躁。

　　朋友不做，联系方式不给，同学聚会还要避嫌吗？
　　你就……那么恨我？

　　下座的人们轮番敬着酒，方蔷来者不拒。她微抿一口，敬酒的人便喝得一干二净。

　　“当年走得急，没来得及认真给你道个歉。”

　　“对不起，当年那件事是我错了。”
　　身旁的杨丽脸今天没少喝，等其他人都敬过酒开始互相拼酒后，借着酒劲，她开口道歉。

　　“其实当时我知道手机在哪里，可那时候我不想告诉你。”
　　方蔷轻轻在她耳边说。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当初很在意的那些事情在现在看来却不值一提。

　　杨丽先是诧异，再是释然，最后忽然开怀大笑。
　　她拿起酒杯举了举，算是相逢一笑泯恩仇。

　　方蔷同样举起酒杯：“他……怎么没来？”

　　当初的杨丽明显对李想有些微好感，虽然只是种感情的萌芽，并不真的代表什么。
　　可如果是她……或许有他的消息吧？

　　“他当年跟你去了鹭城后我再没听过关于他的消息，也没想过去打听。”抬头看了眼在包厢一角闷头大吃，不跟身边人做丝毫交流的郑强，杨丽站起身，“我先走了。他的话，班里也就郑强跟他还有联系，可这家伙什么也不跟我们说。”

　　方蔷看着杯中透明的液体，不再说话。

　　渐渐地，五班的同学们都看出这位以前的同学，如今的大明星明显心不在焉。她不怎么理会场间的众人，等杨丽离开后有人主动坐到她身边攀谈她也只是淡淡回上一句便不再说话，桌上的菜肴她更是没什么兴趣，于是包厢里大家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气氛也越来越凝滞。

　　空气凝滞的不止是她，还有郑强。别人都西装革履，他却胡子拉碴，身上的衣服更像是好几个月没洗过……他左右的位置都空着，没人跟他坐在一起，他也不在意，对众星捧月般的方蔷更是看都懒得看上一眼。他明显不怎么看得起其他人谄媚的态度，如果不是凑了份子相信早就离开了。
　　他没给方蔷敬酒，也没跟旁边的老同学攀谈，只是低头胡吃海塞。

　　聚会过半，郑强继杨丽后站起身，拍拍肚子，站起身说了句队里有事，就不陪你们拍大明星马屁了。大家都有些不自然，正互相轻声吐槽着这个没礼貌的野蛮人还是和以前一样，以缓解自己的尴尬时，方蔷却站起身抱歉地说了句自己还有事便起身追了出去，只留下场间面面相觑的众人。

　　本来还不确定自己是为什么来，但当环顾场间，没有找到那抹熟悉的身影时她就明白了。
　　她就是来找他的。

　　“等等！”
　　郑强一手拉开车门，一脚正打算跨进去时就听到身后急促的喘息。

　　郑强头都懒得回：“没事别吵吵，有事也别吵吵，忙。”

　　“李想呢？”
　　方蔷扶着膝，也不计较他语气中的不耐，直接问。

　　明明不该问的，但还是问了。
　　即使已经知道没了可能，可她还是想看看他。
　　哪怕只是看看。

　　“我哪知道？”郑强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想关车门，“而且关你什么事？”

　　“他们可能会不知道，但你肯定知道。”苍白的手牢牢卡在门缝间，她毫不客气地望了回去，语气没有任何犹豫，“他朋友不多，但你一定是一个。”

　　郑强扶着车门的手僵了一会，想关上，但方蔷就是死死攥住不松手，他看了她好一会，看出对方眼里的倔强，于是无力摆手。
　　“在家陪儿子呢。他岳父母这两天回老家了，走不开。”

　　“这样啊……”
　　方蔷长长地出了口气，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松手，转身，反手抱住自己，身形格外单薄。

　　“姜黎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