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的鱼》冯瑞

203、第二百零三章

　　“李想，我爱你……”
　　车子里，方蔷已经摘去了所有的遮挡。隔着漆黑的窗，他看不到她，她看得到他，但她即将看不见他。

　　那些年月里，她也曾迷茫过自己对他到底是什么情感，是爱还是索取，连她自己都分不清了。
　　可当真正失去的这一刻她无比确信，不是别的什么，就是爱，就只是爱。
　　好多好多年。

　　方蔷也曾怀疑自己对李想究竟是爱还是单纯贪恋他的温暖，他确实不是她喜欢的那种人，就像他说的，他太沉闷、太无聊了。会跟他在一起是因为她需要时他永远都在，还是因为再找不到能像他一样对自己的人。是因为他对自己的依恋，还是因为自己对他的怜悯。

　　可这一刻，她的心告诉她不是的。
　　她就是喜欢他，她就是爱他，喜欢他这个人，爱他这个人的所有。

　　不是同情，不是贪恋，不是任何其他东西，
　　就是单纯的喜欢，就是单纯的爱。

　　可他要走了，要彻底离开她，要和她永永远远见不到了。
　　她近乎贪婪般看着那个声音消失在街角，两旁的景物不断向后飞逝，她再忍不住如断线珠子般下落的晶莹。

　　“方姐……”却雀手忙脚乱地在方蔷脸上擦拭着，可她脸上的泪珠却越擦越多，越擦越多，怎么都擦不干净。却雀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她，语气里满是怒其不争，“既然那么喜欢就承认啊，你怕什么？他又不是什么穷小子，你只要让他说句话那些媒体还不都得乖乖闭嘴。”

　　“不是的。”虽然眼眶通红，声音哽咽，但方蔷终于开了口，“我走到今天没有靠他分毫，如果我这么做了，那我这些年的努力又算什么？”

　　“我曾那样做过，所以我知道……我不能把希望放在任何人身上，无论谁。”

　　却雀拿着纸巾的手蓦然顿住，良久才说了句：“方姐，你有些偏执了。”

　　……

　　睁开眼，眼前是雪白的天花板，鼻尖是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可出奇的，李想并没有多么撕心裂肺。
　　除了那淡淡的疲倦。

　　“我怎么……”
　　他静静看着站在床边的姜黎，不解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你怎么……”
　　放下手里的检查报告，姜黎终于知道他眼里少了什么，那是那曾经丢失，又被找回来的神采，那是他的这个世界的期待。不自觉攥紧手里的报告，心像是被撕裂，可嘴里的平淡却一如既往。
　　“疲劳过度，晕倒了，多休息就好。”

　　“几点了？”
　　他强撑着想要坐起。

　　姜黎摇起床背，
　　“九点一刻。”

　　李想挣扎着想要找自己的手机。
　　“手机好像丢在哪里了……年会马上开始，还有订婚仪式的事情，你能不能帮我……”

　　“好。”

　　“我还没说你就好。”

　　“不就是差个新娘？”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他，姜黎淡淡说，“我帮你。”

　　“什么啊……”挂断电话，姜黎帮李想拍打着衣服上的尘土，李想修长的指尖紧紧攥着冰冷的床沿，忽然开口，“过了今天，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好。”声音的清冷一如往常，眼里的漠然一如往常，“我陪你，无论哪里。”

　　“李想，不要怕。”
　　李想在那边换着衣服，姜黎在这边把手心团成一团的报告无声地丢进垃圾桶。可报告能丢，报告上的结果却不能丢。想着他越来越高的药物用量和重度抑郁的诊断，她心如刀绞，她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好在他总算肯松开手，总算肯离开她了。
　　“我陪你，无论哪里。”

　　其实原本不是这样的，李想只是想姜黎帮自己办理出院手续，可当她吐出那个字眼的时候，他竟出离的没有任何违和感。如果真的不能和她在一起，那跟姜黎走到一起也是个不错的结果吧？无论对她，还是对他。

　　如果说跟方蔷在一起是开心的话，那么跟姜黎一起的那种感觉，大概就是安心了。
　　只是还是有些讨厌自己啊，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没什么长进。
　　不是说他无法再坚持，再继续，再追寻，这些年他几乎耗光了所有的激情，可希望一次次带来失望，无论如何做到最后都只能分离，他也难免疲倦。
　　他终于知道方蔷想要的是什么，那他就给她。
　　如今的他，只想安心。

　　外滩，魔都饭店。
　　侍者上前打开车门，李想和姜黎下了车，并肩站立在酒店大门前。
　　今夜的他脸色依旧苍白，她的脸上却少见的嫣红。他西装革履，她纯白色礼服。他眉眼间有难得的少年朝气，她少见地画了个淡妆，更显眉目如画。

　　看着眼前的少年，即使漠然如姜黎竟也觉得如在梦中。她那样说，可没想过他会那样答。
　　“事情总会查清楚的。也许以后……你不会后悔吗？”

　　“没有以后了。”
　　李想释然地笑笑，眼角的晶莹被风吹落在如墨的夜里。

　　“我们本就不同路，她永远站在耀眼的天空下，我习惯躲在阴暗的角落里。”
　　轻柔的旋律里，众人拍着手站起身。他拉起她的手走向宴会厅。
　　“那是一根刺，扎在她心里，也扎在我心里。”

　　“以后，都会好的。”
　　风轻轻带来少女的声音，绚烂的霓虹下她的手拂过他的眼，声音如同誓言。
　　“我保证。”

　　……

　　环宇酒店，从昨晚回来方蔷便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
　　虽然台长打电话过来希望她能出面解释一下杂志上的事，以免对她的星途造成影响，但她反倒没那么在意了。

　　刚分开时身边很空，心里更空。
　　方蔷想，他就是这样，在不知不觉间就填满你身体，灌入你心中的每个角落。
　　让你依恋。

　　可她不要这样。
　　酒店里，她该吃吃、该喝喝，也不去想事情该如何解决，甚至开着小号亲自下场跟仿若陷入狂欢般的黑粉们对骂。

　　她也偶尔发呆。
　　有时只是吃着外卖，突然就看着盒里的猪蹄不再动筷。有时只是在电视上看到油菜花的故乡，突然就对却雀的絮絮叨叨没了反应。

　　方蔷不回家过年，却雀这个尽职尽责的小助理也就放弃了回帝都的计划，决定这个年就陪着自家艺人在魔都过了。吃过晚饭，方蔷突然说想去自己买的新房看看，除了第一天她都没空去过。司机已经回家过年了，却雀自告奋勇承担起了司机的工作。

　　却雀人虽然不高，但这丫头一向野得很，开着硕大的保姆车，打转向、踩油门、加速、超车，一气呵成，生生把笨重的保姆车开出了F1赛车的感觉。

　　“方姐，看到没有，我酷不酷？”
　　却雀大呼小叫着，可后排始终是一片平静，平静到却雀甚至觉得后排坐着的是个幽灵。她从后视镜里看向方蔷，她正盯着车里的闭路电视发呆，却雀忍不住开口问。
　　“方姐，你真不担心？网上的黑粉最近越来越过分了，还造谣说你堕过胎，方姐……方姐？”

　　却雀突然就听到后排电视里传来的主持人字正腔圆的播音腔：“陈氏集团已作出严正声明，声明中称其董事长李想先生已于近日与姜黎小姐订婚。针对近期网络上的谣言，希望大家能够不信谣、不传谣。”

　　“据陈氏集团董事长李想先生称，其与方蔷女士曾是校友，因来自同一个地方而有过接触，但都已是过眼烟云，两人私下已没有了联系。”

　　“方小姐的取得今天的成就全是自己努力的结果，李想先生只有钦佩与赞赏。”

　　“机场的照片只是久别重逢，没想到会被有心媒体拿去攻击方蔷女士。”

　　“李想先生称其与姜黎女士相识于龄髻之年，至今已二十余载。双方感情和睦，鱼水和谐。李想先生真诚恳请大家不要再传播谣言，以免对当事各方造成伤害。”

　　“陈氏集团现已对相关造谣媒体发出法务函。”

　　新闻里插入一段订婚仪式的画面，方蔷看到了郑强，看到了魏伟，甚至看到了杨教授。
　　耳畔的曲调无比温柔，像是他还在，清晨的那个也还在。

　　我常在想
　　应该再也找不到
　　任何人像你对我那么好
　　好到我的家人……

　　“让我们一起祝福这对新人‘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在主持人热情洋溢的声音里，方蔷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次跟以前是不一样的。

　　他果然知道她要的是什么，他都给她了。
　　却是以如此决绝的方式。

　　本能想让却雀掉头去找他，可理智告诉她不可以。他们间隔着的那道天堑，是跨不过去的。
　　却雀看着整个人已经完全僵住的方蔷，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

　　这个年过得就像没过，大年初一方蔷就回归了繁忙的工作，上综艺、拍广告、拍电影，事情多得像是永远忙不完。
　　可她希望这样，希望自己可以永远是忙碌的，永远是闲下来的。

　　其实刚开始是没感觉的。
　　缺失感这种东西从来不是一蹴而就。那是一种像空气、像水、像盘中米饭的事物，你平时从不会注意到，从来不会在意，因为只要你回头，他就在那里。可有一天你回头，然后发现空无一人，这时你才会发现那是多么不可或缺。

　　那是当你一觉醒来，习惯性地想要拥住什么，身边却空空如也；那是当你肚子抗议不已，你习惯性地喊着饭怎么还没好，可厨房里却没了回应，没了那个微笑着说“马上好”的身影；那是当工作终于告一段落，同事们都商量着去哪里休息一段时间，你在车站习惯性地买了两张票，却发现自己已经是一个人了。

　　那是早上没有了他的吻，中午没有了他发来的有没有好好吃饭的问候，晚上没有按时回家时没了他的电话。那是工作不顺心时再没有可以吐槽的对象，甚至喝得酩酊大醉时……再没有他的那桶冰水。

　　粉丝见面会上，看着台下神情激动挥舞着应援棒，高举着应援灯牌喊着自己名字的粉丝时，方蔷下意识抬头，像是看到了自己的第一个粉丝，第一个应援团，看到那个在自己第一轮就被淘汰的比赛上挥舞着简易的条幅，高喊着“做大做蔷，再创辉煌”的男孩儿。
　　那样的人能那样做，应该是用尽了所有的勇气吧？

　　只是，再不会有了。
　　方蔷望着天空的太阳，忽然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