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的鱼》冯瑞

191、第一百九十一章

　　躺在久违的休息间，点开到账信息，李想长长出了口气。
　　其实依旧杯水车薪。房子卖出了极好的价格，相比购置时已经数十倍不止，但对于帝都分公司来说，连塞牙缝都不够。

　　正当他无限忧愁，盘算着还有什么可卖时便听到门被推开。抬头，于是看到穿着件黑色大衣，戴着白色针织帽的姜黎。

　　“被家暴了？”
　　她很直接地问。

　　下意识摸了摸额头的蝴蝶结，一碰又免不了龇牙咧嘴。
　　“什么家暴啊，就是不小心撞到了。”

　　姜黎放下抱着的箱子，声音少见地带着怒意。
　　“撞哪里才能撞这么厉害？”

　　“就撞……算了算了。”李想摆摆手，指着身后，“你的东西都在后边，你看看哪些还要，我叫王叔送到医院，暂时不用的一会儿送到家里。”

　　姜黎不信李想的托词，但他不愿意多说，她也无法强迫他，只好问：“情况这么糟？”

　　“就这么糟。”李想无奈地摇摇头，心里开始盘算姥爷留下的古董有没有可能有两件真的，“近万张嘴等着发工资吃饭。如果我让他们没饭吃，他们就得把我给吃了。”

　　“喏，就这些了。”
　　姜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声音随意。
　　“密码000711。”

　　“000711。”
　　他忍不住呢喃着那个数字。

　　2000年7月11日，那天李允文带着陈若男和小李想搬进了新单位的家属楼，也是那天，尚且年幼的小李想和小姜黎第一次相遇。

　　李想没接她手中的卡，那张卡代表的意味太过沉重，沉重到他无法直视。他摇头：“别傻了，缺口那么大，你那点钱丢进来连响都没有。”

　　“不是一点。”
　　方蔷直接把卡放到李想身前的办公桌上，报出一个数字。

　　“哪来那么多钱？”
　　李想不信。一百万对于普通家庭来说可能是笔天文数字，但对于陈氏这个巨无霸企业来说还不够它一天开销的零头。让他无法理解的是姜黎哪里来的这么多钱，要不是对于她太过了解。他甚至怀疑她是不是误入歧途。

　　“放心。”姜黎抱起自己的东西，无所谓地说，“家里老房子拆迁了，赔了一大笔，再加上我平时的奖学金。”

　　李想仍是不信，关键这根本说不通：“就算有拆迁款也该是叔叔阿姨拿着。”

　　“我找他们要的。”姜黎神色依旧淡然，就像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小事，“我告诉他们就当是预支我的嫁妆了。”

　　“他们就同意了？”
　　李想还是无法理解。

　　“当然不信。”姜黎看着李想，目光明明不带任何情绪，却不知怎么地让他有些发毛，“我说是给你的，他们就同意了。”

　　“叔叔阿姨还真是……”李想一时也找不到形容词来形容了，可他还是拿起卡想还给她，“真的不用了。叔叔阿姨，还有你的心意我记得了，等你真的结婚的时候，我一定给你准备一份超级大礼。”

　　“不要拒绝，不一定能帮你很多，但这已经是我的所有了。”站在通往办公室的小门边，姜黎的声音依旧轻柔，但说出的话却掷地有声，“如果再拒绝，我就丢了它。”

　　相识这么多年，对她的性情李想比谁都了解，更知道她说得出就做得到。他收起卡：“就当存银行了，我按银行利率给你算利息。”

　　姜黎懒得理会他，也没让他送，直接离开了。

　　下午李想跟曾毅对接了下陈氏最近的运行情况。他不愧是在华尔街工作过的洋海龟，不仅把公司安排得井井有条，甚至还能抽出时间去视察黎明广场的进展。他从来都知道什么对公司最重要，建设期的黎明广场是一个吞金兽，可完工后的黎明广场，就是一只招财猫了。

　　在曾毅每日必到的监督下，孙大壮屁股底下跟绑了炸药包似的，直接亲自上阵，每天两班倒，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在施工现场巡视，工程进度一日千里，完工就是这几天了。

　　“李总，我跟各家银行都联系过了，可对方都说现阶段的贷款额度已经是他们所能给予的最大支持了。其实都是托词，还不是因为帝都分公司的事，要不他们能以没有提前公示帝都分公司资金情况为由提出抽贷？”曾毅那么有大将之风的人儿此刻也恨得牙痒痒，“只会锦上添花从不雪中送炭，我们都才知道的事儿上哪告诉他们去！”

　　“没事，都是签了合同的，也不是他们说收就收。”李想凝眉思索了片刻，又提醒曾毅，“账上的工程款要及时支出去，不要在公司账户上停留，如果被强行划走……”

　　“不至于吧？”
　　这点即使是曾毅都没想到，他有些不确信地说。

　　“我们先小人，后君子。”李想拿起外套，随意套在身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资金问题我在想办法，明天应该就会有一笔进账，你记得及时划到帝都分公司那边，那里的工人们都指着钱过年呢。”

　　“李总，我……有事想跟您说……”曾毅踌躇了好一会，看得出这对他也是个极难的抉择，可他最后还是一咬牙开了口，“李总，公司是公司，你是你，你把自己的钱都投到公司这个无底洞，万一……万一……”

　　曾毅话只说了一半，但李想听懂了。
　　陈氏如今的情况其实很糟，像是在万丈悬崖间走钢丝，任何一点小问题都会引起一连串连锁反应。假使帝都分公司的工程款无法到账，那么为帝都分公司提供担保的总公司就要承担相应还款责任。如果是以前，虽然伤筋动骨，但也不会影响到陈氏的正常运行，可偏偏是这个时候……

　　为了上市陈氏已经筹备了近一年，投入那么多的人力物力，现在只差临门一脚。不成功便成仁，上市一失败，陈氏集团不说一蹶不振却也相差不多。如果及时抽身，李想凭借自己名下的资产也可以衣食无忧，可如果孤注一掷，把个人的钱都投入到公司里，那他就真的毫无回头路可走了。

　　“怕我变成穷光蛋？”出乎曾毅意料，李想对此没有丝毫在意，他拍拍曾毅的肩，粲然一笑，“看来曾哥是真把我当自己人了。按说我承诺过未来公司交给你，你应该比谁都希望公司能撑过去的。”

　　“曾哥，不要劝我，对我来说这不是选择题，而是一件必须要做的事，为你，为我……”李想沉默了很久很久，终于说，“也为天上的老董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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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想回来了？”正在庭院里侍弄着花花草草的姥姥听到车子的声音，赶忙放下手中的喷壶迎了上来，一看到李想又免不了一番心疼，“我们小想黑了，也瘦了。”

　　看着老人，一想起要做的事情，李想就忍不住谦然。
　　“没事的姥姥，可家里的东西……”

　　“走走走，饭都好了，跟姥姥一起去吃饭。”老人拉起李想的手，边往楼上走边说，“那些东西卖就卖了吧，姥姥知道公司最近困难，正跟你妈妈商量把这儿的房子先卖了应急，姥姥年纪大了，住这么大的房子也浪费了。”

　　“姥姥……”
　　李想再忍不住鼻尖的酸涩，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所做的这一切到底是不是对的。以前的陈氏是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以公司的底子来说还是能撑不少年。就算到最后撑不住大不了不做了，可怎么也不会把家里这么多年的积累搭进去，以至于到了需要变卖家产的地步。

　　可变革已经开始，就像是一辆满载乘客，飞速行驶的列车。它无法减速，更无法停下。
　　要么顺利抵达终点站，要么车毁人亡。

　　“还记得上大学时姥爷给你的那张卡吗？”
　　吃过饭，陈若男边整理着老爷子的储藏室，边饶有兴致地问。

　　“在这里。”
　　正捧着小酒壶的李想忽然沉默。他默默低头，从口袋里拿出那张黑色卡片。

　　“把你姥爷那批古董处理掉，再加上卡里的钱，应该是够了。”看着李想手中的黑色卡片，陈若男也忍不住叹了声，“当初你一意孤行要去鹭城，说不喜欢，也不想接手陈氏，你姥爷虽然暴躁了好久，可还是准备了这张卡。”

　　“老爷子当时跟我说，要是他走了，要是你真不想继承陈氏，拿着这十亿，也该够你这辈子花了。”

　　“这样啊……”
　　李想看着桌上的黑色卡片，沉默了好一会，终于抬头问。
　　“妈，你说如果不是我在公司里搞了这么多变革，你们也不会众叛亲离，公司也不会走到这一步吧？”

　　“黎明前的黑暗罢了。”陈若男倒是极看得开，她现在不怎么管陈氏的事情，即使这段时间回陈氏，大多事情也是交给曾毅去办的，“这件事跟你也没关系，真要说起来，那份担保协议还是在你老妈我任上签下来的。前些年公司发展得太过顺利，你运气不好，积攒下来的隐患赶上这时候爆发了。”

　　“家里那些亲戚不止一次找过我，正是资金最紧张的时候，他们愿意把从公司拿走的钱都交回来，只要公司撤诉，你看……”

　　“多拿的钱连本带利交回公司，除了伯姥爷和舅舅，其他人都可以谅解。”看陈若男还想说些什么，李想无力地摆摆手，“妈，这是我的底线。”

　　“妈都听你的，哎……对他们来说，这已经是最轻的结果了。”陈若男眼眸在屋子里流连，目光里少见的不舍，“有什么喜欢的都拿出来吧，明天约好的藏家就来了。”

　　李想只是把手中的元青花酒壶紧紧握紧：“姥爷说等我会喝酒了，就把它传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