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的鱼》冯瑞

146、第一百四十六章

　　李想脸上的嬉笑完全僵住了。
　　他已经快忘了，忘了第一次知道什么是音符时的欣喜，第一次触摸到琴键时的全世界仿若只有我的感动，第一次完整弹奏出一首曲子的欣喜，第一次在爸爸妈妈面前弹奏《天空之城》的幸福。

　　“你家的情况我也听说过一些。”看李想一言不发，老教授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艺术这条路确实不好走，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学钢琴的人千千万万，可能有几个孔祥东，有几个郎朗，又能有几个□□呢？”
　　“很多人都看透了这一点，所以就早早放弃了。”
　　“可唯有热爱，才能坚持啊。”

　　“你回去继承家业，我相信你很容易成为一名所谓成功人士，豪宅名表、香车美女唾手可得。可那真的是你想要的吗？”说着说着老教授须发皆张，唾沫星子几乎飞到李想脸上，“我相信这世上永远不缺一个作为商人的李老板，但永远缺少一个作为钢琴家的李想。”

　　老教授像个中二少年般挥舞着手臂：“名利皆是虚妄，唯有艺术永恒。”

　　李想知道老教授可能误解了什么，他大概从其他同学那里听到一些只言片语，认为自己是渴望所谓的成功才转行的。对老教授的说法李想并不完全认同，他言语中明显带着艺术家的偏执。但老教授的出发点无可置疑，所以李想也只是感激。
　　“教授，你把我捧太高了，钢琴可能是我最热爱的，但它永远不是最重要的。”

　　出乎意料的，老教授并没有多失望，他只是摇了摇头，从桌上拿起一叠资料递给他——那是他曾跟着老教授一起做的西洋乐史研究。
　　“就用这个选题吧，你也为它付出不少心血，现在为它做个了结，也算有始有终。”

　　接过资料，李想心里却有些难言的酸涩。
　　担心好久的事情顺利得到解决，可他不但没什么喜悦感，反而有些难过。

　　......

　　“李想，你真的不用这样每天跑来跑去。”
　　方蔷看着李想略显疲倦的脸庞，突然说。

　　魔都医学院放假早，他们还在鹭城时姜黎就回了平安县，也提前把钥匙留给了他，他们住回了外滩的老房子。这里繁华归繁华，但是离陈氏太远了些。

　　李想已经在陈氏集团正式入职了，职务暂时是总经理，一些公司的日常开支和不是很重要的审批已经分到了他这边。而至于作为前任总经理的堂舅，已经因为私下向项目经理索要好处被撤职了。

　　其实这种事在陈氏也算司空见惯，私底下收一些好处大家一般不会跟你撕破脸，但堂舅这次做得太绝了些，向曾跟随老爷子一起创业，公司颇为倚重的一位项目经理索要工程款的百分之十作为好处费，而一般工程的利润率也就是百分之二十左右，这还是工程全程不出问题顺利完工，并且甲方能及时把工程款打过来的情况下。因为那位项目经理不允，这位堂舅就强压着这个项目的资金拨付，对方一怒之下告到了老董事长这边，这位堂舅也就顺理成章地离开了这个岗位。

　　陈家老爷子这边人丁单薄，只有陈若男一个女儿，但伯姥爷那边却委实是为陈家开枝散叶了。也就是因为做这件事的是李想的堂舅、陈若男的堂哥、老爷子的亲侄子的缘故才没报警。

　　偶尔听到员工聊天李想才知道，堂舅不敢跟老爷子顶嘴，但没少指着陈若男的鼻子骂街，翻来覆去无非是为你们老陈家当牛做马一辈子，大家都贪无非是我比较倒霉云云。其实这不算什么稀奇事，每隔两年总会发生个一两次，最终结果大多也就是和稀泥。
　　大家都是亲戚，打断骨头连着筋，你还真能把自己的血亲送进监狱不成？

　　后来陈若男让财务部彻查了堂舅经手的工程，主管曾毅当天就给出一个准确数字，八千五百三十二万七角六分，完全足够在公司附近买套小别墅了。
　　这些亏空最终是老爷子拍板，用公司的钱补上的。

　　“李总早！”
　　“小想来这么早啊。”
　　“小想早饭吃了吗？表哥知道一家不错的餐厅。”
　　一到公司他看到的便是一脸热切与崇敬。

　　“你们早。”
　　“小姨，今天路上不算太堵。”
　　“来前已经吃过了，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忙，表哥你跟小姨一起去吧。”
　　李想也笑着回应着。
　　他虽然并不喜欢这种无意义的寒暄，但却也越来越熟练了。

　　李想现在同陈若男同在一层办公，员工虽然多少会觉得他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之类，但就职于家族企业，心下再异样，见到李想仍是一脸尊重。毕竟李想正式入职那天已经淡出公司多年的老董事长再次来到陈氏，把全体员工召集起来宣布了关于李想的任命。

　　临近年关，公司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也多，今年他不负责年终奖的核算，还接下了公司年会的筹办。公司年会时间定在了一周后，虽然场地已经定下，但想着马上就是新年，李想提议可以给参加年会的员工发放年货大礼包，价格不算高，员工也落得实惠。
　　可昨天刚定下的事情......看着闻风而来的大姨，李想皱起了眉头。

　　“大姨，大礼包采购可以交给你，可年会场地是早定好的，实在没办法调整。”李想手里的签字笔轻轻敲击着桌面，笑着解释，“大礼包虽然单价不高，但胜在量多，总金额也有近百万。应该够了吧？”

　　应付完想要给公司年会介绍场地并负责大礼包采购的大姨天已经黑透了，李想闭着眼靠在后排，强压着疲惫，有些抱歉地开口：“王叔，辛苦你了，都这时候了还没下班。”

　　“小想，你不用这么客气。”王叔看着后座上的李想，递给他一瓶水，“这来就是我的工作。而且，你妈妈以前下班比这也早不了多少的。”

　　“这么晚啊。”
　　李想有些感慨。
　　他只在公司待了半个月，而陈若男，快十年了吧？

　　时间晚了路也通畅了，他在十二点就回到了家，当然，这是有王叔开车的结果。
　　知道他要和方蔷一起住在老房子这边，陈若男没多说什么，只是把王叔安排给了李想。
　　他和陈若男的距离明明更近了，可他却觉得更远了。

　　很多事情李想不说，陈若男并不知道。比如他为什么最终决定回陈氏而不是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比如他多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当初的离开还是深深改变了母子间的一切，互相缺席对方生活那么多年后，就算李想想向陈若男诉说内心的想法他也已经无法诉诸于口了。

　　李想没错，陈若男也没错，站在他们的角度，他们只能做出那样的选择。但不可否认的是，虽然陈若男是真的关心李想，充分尊重他的想法，但有时过分尊重本就是一种难言对错的东西。

　　遇到方蔷，他也曾经试着敞开自己的心扉，让阳光照亮自己心里每个阴暗角落。
　　可洒落进来的不是阳光。
　　于是他重新把自己的心藏得严严实实，不让任何人看到。
　　即使是方蔷。

　　“又这么晚啊。”
　　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李想竟然在门前入了神，方蔷小手在他眼前连晃了好几圈都没反应，于是她一巴掌拍到他脑袋上。

　　李想下意识笑笑。
　　“那你给我当司机？”

　　“陈总架子见涨啊？说说吧，什么待遇？”

　　“包吃包住？”

　　“这点好处也想诱惑我？”方蔷递过一个大大的白眼，把他推进房间，拉上门，“陈总也太小家子气了点。”

　　李想看了方蔷一眼，眼里满是不怀好意。他伸出手，“再以身相许如何？”

　　方蔷被李想挠得痒，她不自然地扭动着腰肢，咯咯笑着：“那得看你能许到什么程度......”

　　李想哪里受得了这种挑衅，疲惫像是一扫而空。他不再客气，直接化身为狼，合身扑了上去。

　　“公司压力是不是很大啊？”方蔷慵懒地趴在李想身上画着圈圈，一头火红色长发随意散落在他略显消瘦的身体上，“我看你今晚格外的……”

　　“什么？”
　　李想有些疑惑。

　　“就是......就是……”她嗫喏了半天，可心里想的那个“索取无度”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了。
　　虽然她是有些大大咧咧，虽然两人现在也已经有了老夫老妻的感觉，但终究还没到电视里那种你在卫生间刷着牙，我直接进去上个厕所的熟稔。

　　“工作定了吗？”
　　李想看她嗫嚅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便换了个话题。这几天方蔷同样早出晚归，一心扑在面试上，每天回来得也就比他稍早一些，心情时好时坏，偶尔发脾气，他没敢问，看她今天心情还不错他就顺嘴问了出来。更重要的是他已经开始懂得，即使再无间的人之间也会有秘密。

　　像陈氏的事情他就从没跟她说过，因为知道说了也只是徒增她的烦恼。
　　方蔷不适合接触这种弯弯绕绕的关系网，接触这些乱七八糟的烦心事，这种事他做就好了。方蔷就应该在舞台上发光发热，在所有人面前光芒万丈。
　　就像十一岁那年照入李想灰暗生命中的那束光。
　　作为方蔷的头号粉丝，李想会成为方蔷的坚实后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