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的鱼》冯瑞

123、第一百二十三章

　　初三哪有人走亲戚，初三明明是回娘家的日子好吗？
　　走出县委家属院，方蔷脸上的笑渐渐消失。
　　她跟方威吵架了。

　　昨晚方威像吃错药一样，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地叫她回家。她当然懒得搭理，后来直接把手机关了机。
　　自己都多大人了，还总跟管小孩似的管着自己。

　　可今天手机一开机电话又过来了，方威在那边咬牙切齿地说自己再不回家，下个给自己打电话的就是妈妈了。
　　那一瞬间，方蔷甚至真有种直接带李想回家的冲动，不顾一切。

　　只是冲动终究只是冲动，她不是傻子。
　　她今年大三，有男朋友是再正常不过。可如果双方聊到各自的家庭，大概是会打起来的吧？
　　妈妈要是知道自己女儿跟那种人的儿子在一起了，真的会跟自己断绝母女关系吧。

　　还是回家跟哥哥好好谈谈。他自小就宠自己，对自己一向百依百顺，自己以后免不了要找他打掩护的，于是随便找了个亲戚上门的借口，可那个傻瓜还真就信了。

　　不知怎么的，方蔷突然想起小时候看的《倚天屠龙记》。
　　里边殷素素临死前对张无忌说，越是好看的女人越会骗人。
　　还真有道理。

　　公交车缓缓停靠在站台，方蔷打算上车，但看着马路对面的身影，她犹豫了下，还是招手让车先走了。
　　那是姜黎。

　　两个女孩并肩走在小城渐渐热闹的街上，一个清丽、一个艳丽，引得行人频频侧目，但两人对这种或欣赏或贪婪的目光视若无睹。
　　方蔷是已经习惯了，而姜黎则是全不在意。

　　方蔷侧身望着姜黎，终于先开口，“你说他是不是运气爆棚了。有你这样的青梅竹马，又有我这样的一生所爱。”

　　方蔷紧盯着姜黎的眼睛，想要从中看出点什么，但姜黎漆黑的眸子犹如一汪不见底的深水，神情没有任何波澜，“李想能遇到你是他的幸运，但我能遇到李想，是我的幸运。”

　　“你喜欢他吧？”
　　很突然的，方蔷脱口而出，也就是这时，方蔷才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相信过姜黎有男朋友，或者说那个叫赵成之的帅气学长是姜黎男朋友。深藏于心的疑问如此直接地地问了出来，方蔷却没有丝毫预想中的轻松。

　　两人正路过一个打气球换礼物的小小摊位，墙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气球，桌上是几把仿真步枪，当然，里边装的是塑料子弹。姜黎拿起一把枪，正往里边装填子弹的手却是蓦地停住。

　　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喜欢又怎么样？
　　有的人只是站在那里，就已经赢了。

　　“是啊，爱了好多年呢。”
　　她举枪、瞄准、射击。
　　“所以啊，对他好一些，我会看着的。”

　　“他欠我的！”像是被姜黎的态度，或者说她态度中的亲昵所激怒，方蔷脱口而出。

　　“哪有谁注定欠谁呢？”
　　气球被一一打爆，姜黎动作轻松写意。
　　“如果说他有什么错，也只是先动了心而已。”

　　方蔷从没看到过这样的姜黎，潇洒且帅气，危机感如排山倒海涌来。
　　她自信在容貌身材这些外在条件上自己并不输她，但一想到姜黎在学习上的一贯表现，最重要的是对李想的无怨无悔，方蔷就隐隐不安。
　　她甚至从内心深处觉得，如果自己是一个男孩子，一定会选择姜黎。

　　可李想的选择为什么是自己呢？
　　这一点让她尤为在意。

　　姜黎随意地把奖品丢给方蔷，那是一个海绵宝宝玩偶，足有一个小人那么大。
　　方蔷抱着跟自己差不多大的海绵宝宝，心里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竟然连自己喜欢什么都知道。

　　看姜黎还要再来，摊主的脸都笑成了苦瓜。以姜黎刚才开枪的爽利，再来几次结果都是一样的。

　　砰、砰、砰、砰、砰.......
　　出乎意料的，最后一枪姜黎却打歪了。
　　这次只是二等奖，奖品一只蜷缩起来的小鱼，盯着那只游鱼，姜黎嘴角隐隐泛起丝笑意。

　　方蔷是第一次见到姜黎的笑，只觉那是一种如昙花一现般的美好。
　　她心下思索着，姜黎肯定是很喜欢那鱼儿，不然最后一枪她也不会直接放弃。
　　她从海绵宝宝细细的胳膊旁伸出脑袋。
　　“其实你不喜欢我，对吧？”

　　“没有喜不喜欢。”姜黎拍了拍鱼儿的脑袋，语气中流露出一种理所当然，“我从来这样，对他人没有什么喜欢，也没有什么不喜欢。我们之间，本就没什么关系。”

　　“也包括李想？”
　　方蔷语调喃喃。

　　姜黎什么都没说。
　　很多时候，无言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所以方蔷懂了。

　　手机依旧在喋喋不休，方蔷直接把手机狠狠一摔，可片刻又无力地蹲下身，从雪地里把散架的手机捡起来。

　　“有事你先去忙吧。”
　　姜黎皱了皱眉，转过身说。
　　“下次见？”

　　“下次见。”
　　看着一手拎着醋瓶，一手抱着游鱼的姜黎，方蔷心里的五味瓶像是被打翻，酸酸涩涩。她紧咬着牙关，这才勉强抑制住那种酸涩的，让人想毁灭一切的冲动。

　　回到家时，方威正蹲在门口抽着烟。看她慢悠悠地往家走，手里还抱着一只硕大的玩偶，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给你打电话你听不到？”

　　“坏了。”
　　方蔷伸出手，手里的零件滚落一地。

　　“你他妈......”
　　终究是自己从小疼到大的妹妹，方威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从烟盒里磕出一支烟，连点了好几次都没点着。

　　方蔷伸出手，方威愣了下，任由方蔷结果自己的打火机。
　　“咔嚓......”
　　只是一下方威嘴里的烟卷便被点着，他狠狠吸了一口，“长本事了啊你方蔷，还玩夜不归宿。就这么一只玩偶就把你收买了，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知不知道他是谁的儿子？”

　　方蔷抬起头，无视方威那双几欲喷火的眸子，她的心中满是烦闷，既然已经开始，那该说不该说的索性都说出来：“你也别整天这幅口吻。他是他，李允文是李允文，李允文做的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可那是他爸爸，亲爸爸。”方威伸出手，方蔷仰着头，一动不动，他最终还是收回手，语气无力，“你敢在爸爸面前这么说吗？”

　　“可我就是喜欢他啊！”她眼眶泛红，晶莹的泪珠在眼睛里打转，但她仰着头，就是不让泪珠掉下来，“为什么所有人都不支持我们，都想让我们分开。”

　　方威手足无措。长兄如父，他自小就对方蔷更是百依百顺，自己再难也从来不肯让她受一点委屈。当初爸爸出了意外，整个家全都靠妈妈勉力支撑。为了不让妹妹的学习受到影响，他主动退学，下海开始生意。他为人勤勉，脑子也还算活泛。虽然没有挣到什么大钱，但也让家里的境况改善不少，妹妹也顺顺利利地上了大学。
　　本来家里已经一切向好了。

　　“别哭了，是哥哥的错，”方蔷拍了拍妹妹的背，语气中满是悔意，“早知道......早知道当初说什么也不同意你转学的。”

　　“我明天就要回学校了。”方蔷也不管脏兮兮的地面了，她直接在方威旁边坐下，“不管你同不同意。”

　　“是他要走了吧？”方威语气也柔软了下来，他终究是见不得妹妹伤心的，“你跟他没结果的，你也知道妈妈的脾气有多犟，当年她要不是为了我们，说不定就……”

　　“只要哥你肯站我们这边就好，我会告诉妈妈要提前去学校打工。”听出方威的妥协，方蔷紧了紧手里的玩偶，仿佛想从怀里的玩偶身上汲取一些力量，“至于未来，我想不了那么多。但现在我离不开他。”

　　“哥，对不起......”在方威骑上三轮车，拿着散架的手机要离开时，方蔷轻轻抱了抱他，轻声呢喃，“我知道我让你和妈妈伤心了，可是我真的真的……真的很喜欢他，我想，我可能再也遇不到对我这么好的人了。”

　　“我……你……哎……”
　　在社会这个大染缸里已经磨炼近十年了，本以为什么事都经历过，面对什么事都可以泰然处之，可现在方威仍不免生出一种强烈的无力感。
　　他本想告诉方蔷他已经见过那个家伙的事情，但望着方蔷手里的玩偶，还是决定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