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的鱼》冯瑞

122、第一百二十二章

　　姜黎一向是个极有规划，时间性极强的人。
　　她的人生就像一本标准版教科书，一板一眼，按部就班。
　　除了李想这个意外。

　　晚上十点半。
　　往常这个时间，她早该上床睡觉了。但今天，她思绪纷乱，各种念头接踵而来。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眠。

　　今天方蔷仿若宣示主权般的拜访，她内心并不像脸上所表现出的那般平静。她把妈妈叫到房间自然是给李想解围的，可房间里，妈妈那种自家小白菜让别人采摘了的感慨还是让她心里有种从未有过的，说不出的滋味。

　　妈妈推开房间门走进来，姜黎放下书桌上的照片。
　　“什么事啊，难得李想过来。”

　　“他是来找他女朋友的。”姜黎把照片夹进书里。

　　“你还好意思说。”妈妈在姜黎身前坐下，看着沉默得一如既往的女儿，满是无奈，“你俩从小青梅竹马。你但凡争点气，煮熟的鸭子还能飞了？”

　　姜黎一言不发，只是把书锁回抽屉里。
　　那是大一那年，在白城沙滩旁的拦海大坝上，她累了，靠在他肩上睡着了，从未有过的安心。前方一望无垠的大海，身后是西下的夕阳。

　　其实当初自己心里未免没有几分窃喜。
　　她跟方蔷没可能了的话，是不是就会跟自己走到一起。

　　终究是自己的女儿，无法太过苛责。妈妈在床边坐下，摸着她的脑袋，“你啊，什么都好，长得不比谁差，学习上更从来就没让我们操过心，可惜就是太冷淡了些。刚才那个女孩子看李想的眼神，哪个男孩儿能不喜欢。”

　　看姜黎仍然无动于衷，妈妈不由摇了摇头，“李想同样是我看着长大的，那是个很纯良的孩子。要不是他爸爸那件事……哎……”

　　“妈，我累了，想休息了。”
　　其实妈妈不知道她有多羡慕那种眼睛会说话的女孩。
　　她也想他看到自己的眼睛，就能一起看到自己眼里深沉的爱意。
　　可她的眼睛不会说话，她的眼睛只有平淡，只有深不见底的黑。

　　虽然早就有所预料、有所准备，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她的内心还是空得厉害。
　　这种感觉，早在高三那年李想向她袒露自己遇到喜欢的女孩时就曾有过。
　　再后来，他和方蔷真的走到一起了，那种感觉更甚得强烈。
　　可他从未像此刻，像此时一般排山倒海。
　　她是一艘小小的木船，四处漏风，已经快被这滔天巨浪吞噬，快要沉没了。

　　妈妈走了，房间里除了姜黎再无他人。她曾和他在这里玩笑，在这里学习，可那段时光已经永远逝去……她细细体味着这种从未感受过的情绪，体味着这种巨大的缺失感。
　　她忍不住想，他们已经大三，再有一年就毕业了，就可以结婚了。
　　如果那一刻真的来临，她会是怎样的心情。
　　酸涩？难过？亦或是解脱？
　　放下手机，她颇有些自嘲地想，说好的只要他过得好就好，只要他幸福就好，可事到临头，还是难免不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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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丫头……”
　　打开冰箱，看着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西红柿土豆小白菜，鸡腿炸鱼熟牛羊肉，各种不同口味的饮料酸奶，李想的心像是被浸泡在温水里，浑身暖洋洋，慵懒得不想动弹。
　　那是被温暖的感觉。

　　吃完饭夜已过半。
　　方蔷要去厨房洗碗，李想在背后叫住她。

　　“明天再收拾吧。我们谈谈？”
　　方蔷端着碗的手蓦地僵住了。

　　李想双拳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如此反复。
　　方蔷规规矩矩地坐在床上，她定定地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终于，看着床头的全家福，李想像是从中获得了某种勇气，终于开口。
　　“方蔷，我有些事情想告诉你。”

　　他急切地想要跟她说一切，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关在密不透风的黑笼子，伸手不见五指，耳畔满是嘲笑议论，而他说话没人理会，喊叫没人听见。

　　可他再不说出来就要死掉了。
　　“虽然你从来没说过，但是你知道我爸爸的事，对吧？”

　　方蔷默然。

　　李想本来也没想得到答案，他只是自顾自说着。

　　“方蔷，你知道吗，其实我很怕黑。在遇到你以前，我每晚要开着灯才能睡得着。”

　　“我一闭上眼就是爸爸离开的那个下午，他躺在地上，四周围满了人。可是大家只是吵着、闹着、议论着，就是没有一个人肯帮他，没有一个人肯信他。”

　　“方蔷，我知道你也听过这些。可你相信我，事情一定会水落石出，时间会证明一切。”

　　“爸爸真的没做错过什么。”

　　“方蔷，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吧？”

　　方蔷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地抱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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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
　　阳光透过窗户，穿过落地窗，刺穿窗帘，洒落在小小的床上。

　　李想把方蔷搭在自己身上的腿放下来，环在自己脖颈上的手臂小心地摘下去。她嘴角残留着一丝口水，不知道昨晚做了什么好梦。
　　李想把她嘴角的痕迹擦去，又在她粉嫩的唇上轻吻了一下，站起身，披了件外套立在窗前。

　　昨晚方蔷什么都没说，而那一切更像是没有发生过一般。
　　他不知道她信不信，可他只能认为她信。

　　而楼下隐隐传来小区大妈关于哪家菜便宜，哪家的鸡蛋今天打折的交流，他嘴角弯了弯。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很喜欢这种声音。
　　并不是有志于听墙角这项伟大事业，只是单纯迷恋其中的生活味道。

　　“先去洗漱。卫生间有备用牙刷，毛巾用我的，不介意吧？”

　　“人都是你的了，还介意跟你用一条毛巾。”

　　“说得那么委屈……牛奶你喝原味的还是红枣味的？”

　　“红枣，牙刷在哪？”

　　“洗漱池旁边有个小篮子，你把它打开就看得到。”

　　方蔷起床时李想正围着粉色围裙，把面包牛奶鸡蛋整整齐齐地往餐桌上摆。思索片刻，他又拿出熟牛肉切了一小盘，这才满意地拍拍手。

　　“好贤惠，感觉自己赚大了呢。”
　　方蔷洗漱完，在餐桌前坐好，伸长脖子等待投食。

　　李想把酸奶推到方蔷面前：“先开开胃。”

　　方蔷一口牛肉一口面包吃得开心，嘴里随意嘟囔着，“你家是自己收拾的？到处都一尘不染，被子闻起来还有股阳光的味道，瓜果蔬菜什么的也一样不落。”

　　“是姜叔叔家收拾的。”他把去掉皮的鸡蛋放到方蔷餐盘里，自己也喝了一口奶，“他们家一直很照顾我。”

　　“切，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是把你当未来女婿照顾的。”方蔷翻了个大白眼，可说出的话却是一针见血，“现在还不定在背后怎么画着圈圈诅咒我。”

　　“吃醋了？”李想看了眼方蔷面前干干净净的餐盘，把自己手中的蛋黄匀到她盘子里，“其实，以前爸爸和姜叔叔还真开过那样的玩笑，不过也就是个玩笑嘛，现在都是自由恋爱，总不兴棒打鸳鸯。姜黎有自己喜欢的人，我有你。”

　　方蔷嘴里鼓鼓囊囊的，嘴上却不饶人，“还不知道谁是鸳谁是鸯呢。”

　　“好啦，吃都堵不上你的嘴。”李想宠溺地拍了拍方蔷的脑袋，不顾方蔷的抗议把她刚梳好的头发弄得乱七八糟。

　　方蔷张牙舞爪地冲过来就要报复回来，李想也不反抗，就笑吟吟地看着她。
　　“刚才下楼扔垃圾的时候遇到姜叔叔了。他早上刚回家，喊我们一会过去吃午饭。”

　　方蔷在李想头上折腾来折腾去，奈何男生头发本就短，她是想在李想脑袋上做个鸡窝养一窝小鸡，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好兴致缺缺地跑到卫生间，边整理着自己被李想弄得乱糟糟的头发边说，“姜叔叔那叫夜不归宿，李想，你可不准学。”

　　李想从厨房探出个头，失笑地说。
　　“姜叔叔哪里是那种人，只是时间太晚了怕影响家人休息才在单位将就了一晚。”

　　“好好好，你说是就是吧，”方蔷随意地把头发扎成了个马尾，火红色的发梢飘散在空中，“我就不去了。我哥刚催我赶快回家，今天有亲戚要来呢。”

　　“刚催的？”李想在围裙上把手擦干。

　　“是昨晚啦，我直接把他拉黑了。”方蔷晃着手里的手机，“可今天亲戚过来，还是要回去见见的。”

　　李想随手关上房门，“我送你。”

　　方蔷踢踏着鞋子，把鞋底拉上。
　　“不用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李想有些踌躇，但还是开了口，“我明晚的飞机。”

　　方蔷身形僵了一瞬，一阵长久的沉默后终于说，“我送你。”

　　“不用了，我又不是小孩子。”就在方蔷脸色渐青，眼看就要发飙时，他赶紧补充一句，“可以的话，一起走吧。”

　　方蔷面庞明显多云转晴，甚至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妩媚来，“那不是羊入虎口，我得好好想想才行。”

　　方蔷蹦蹦跳跳地离开了。李想站在窗前，默默凝望着那束火红的马尾，直到她完全消失在视线里。回到书房，他在琴凳上坐下，琴键上一尘不染，黑色的琴盖几可映出他苍白的脸庞。
　　试了试音，虽然已经安静了快一年，但音准还算正常。
　　音符蓦然而起，是大一迎新晚会上那首《梦中的婚礼》。

　　他又想起了那场无望的爱，想起了那种让人发疯的患得患失。
　　他像是看到了那年，舞台上的方蔷光芒万丈，无比耀眼。
　　其实这首曲子，和婚礼也没那么搭，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