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的鱼》冯瑞

12、第十二章

　　清晨，方蔷顶着黑眼圈出了门。
　　她一夜没睡。

　　方蔷怎么都没想到开学第二天，新学校的班主任就特地跑到自己这个新学生家里做家访。
　　听哥哥说秦大方跟妈妈聊了很多，从小到大的事都有，还对爸爸的意外离世表示了遗憾。

　　方蔷不知道秦大方是不是怕双方闹得头破血流才没有告诉妈妈，但毫无疑问，作为五班班主任，秦大方一定是知道李想家的情况的。
　　方蔷更不知道他是不是连自己为什么转来二中也知道了，毕竟这个城市这么小，小到只要有心探究，很多事情根本算不上秘密。

　　幸而秦大方没有跟妈妈提起李想。
　　妈妈从头到尾都以为自己来二中是因为三中教学太差，她和哥哥更不敢把这事告诉妈妈，那只会闹得不可收拾。

　　可秦大方跟妈妈说，如果家里实在困难，他可以试着帮方蔷向学校申请贫困生补助，免得孩子因为经济方面的原因不把精力放在学习上，影响了学习。

　　方蔷知道他说的是什么，难怪昨天一天都没看到他，难怪杨丽昨天像是没事人一样。
　　她自嘲笑笑。
　　果然啊，害人之心不可有。从小到大没干过什么坏事，偶尔做上一次，仇人屁事没有，自己反倒落得个担惊受怕的境地。
　　想跑跑不了，要留又留不下。

　　她站在教室门口，看着讲台上的秦大方的身影，无奈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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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踏进教室大门，李想就感觉教室安静得过分了，空气中充斥着一种名为紧张的气氛，几乎一点就着。
　　秦大方神色肃然地站在讲台上，同学们在窃窃私语，偶尔斜撇一眼方蔷方向。李想坐回自己的位置，看着沉默不语的方蔷，轻声问：“怎么了？”

　　“还是那件事。”身旁女孩仍昂着头，但声音却带着些微颤抖，到底是没经历过这些，她也是怕的，“昨天秦老师去我家家访。没跟我家里人多说什么，只是问了些家庭情况之类的。”

　　“可他刚才在台上说……说完全可以理解有些同学可能因为家庭原因引发的一时贪欲而走错路，可只要肯把手机交出来，他就不再追究。”

　　“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我知道他是在说我……”

　　“我也知道。”前排的杨丽突然回过头，目光先是在李想的脸上停留片刻，又径直投向方蔷，“你也不用在他面前装可怜，就是你！”

　　李想皱成了个疙瘩。
　　他不明白杨丽为什么对方蔷敌视到这种地步。他和杨丽做过一段时间的同桌，依稀记得她性格不错，家里好像开了个矿场，条件很好，为人也大气。
　　她生日时有邀请李想去参加她的生日宴，李想不喜欢有很多人的场合就没去，但听周强说参加聚会的每个人都收到了她送的派克笔。

　　像今天杨丽身上的衣服和手边的包包，就算李想这个对奢侈品没什么研究的人也看得出都是些价值不菲的东西。
　　所以他不能理解杨丽为什么抓着这件事不放。

　　不是说她丢了手机不应该找，只是就像数学老师说过的那个盖茨和一美元的故事，对于杨丽这种富裕的孩子来说，即使在意，也不该这么在意的。

　　李想极认真地看着杨丽，虽然不知道她的敌意从何而来，但还是劝解：“杨丽同学，我们是一个班的，如果你有证据就拿出来，如果没有就不要总是针对其他同学，伤感情的。”

　　“你的感情还是我的感情？”杨丽看着又为这个新来女生出头的李想，又是这样，这都是第二次了......一股无名怒火瞬间直冲大脑，“如果不是你拦着，那天我就当场揭穿她了。”

　　“你没有搜其他人身的权利和理由。”看到杨丽这样的态度，李想的表情也渐渐冷硬，“就算是今天当着老师的面，我依然这样说。”

　　争辩声虽不大，可大家的注意力本就放在教室的这个角落。渐渐地，无论是其他同学还是秦大方，眼神都落到了这里。秦大方拍拍讲台上的黑板擦：“安静，当这里是菜市场吗？”

　　李想终究还是个上课不捣乱，上学不迟到，放学不早退，尊师重道的好学生，自然不会惹老师不开心，于是他拍拍方蔷的手，示意她先坐下来。

　　“放心，一切有我。”他说。

　　可杨丽却没有回过头。做同学已经快两年了，他还是第一次跟自己一口气说这么多。杨丽也知道自己的这股怒火发得毫无来由，自己虽然对他有些好感，但自己没说过，他也不知道。
　　可凭什么......凭什么对她就那么温言细语......

　　杨丽强忍着心中的酸涩，看了眼方蔷：“我倒是想看看你会不会把手机交出来。”

　　方蔷到底还只是一个高中生，无法面对这样的事仍坦然自若。
　　说到底她不是问心无愧的。手机是自己掉下去的没错，可她知道它在哪里，可因为某些不可说的原因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可这两天她心情本来就不好，如果他们好好说，她也未必不会告诉他们是怎么回事。可秦大方的家访和杨丽的叫嚣激发了她的逆反心，她就不信没做过的事他们能强摁在自己头上。

　　讲台上的秦大方看着落针可闻的教室静默片刻，目光在方蔷身上有片刻的停留，方蔷依然没反应，他无奈地摇摇头，拿起桌上的教案：“方蔷，你来下我办公室。”

　　秦大方说完就离开了，听着教室里重新响起的私语，方蔷突然不安。虽然到了办公室门口，可就是不敲门，目光紧紧盯着脚下的水泥地面，仿佛那的地砖突然变成了金子做的。

　　直到她眼前黑了一瞬。
　　那是男孩的背，瘦削，可却像是要帮她遮挡住所有的风雨。

　　“很委屈吧？”她感觉自己的肩头被轻轻拍了下，“刚来就遇到这种事情，放在谁身上也难受。”

　　“不过放心，有我的。”
　　这是他第二次这样说。

　　可与前次不同的是，他冲着她笑了笑，拉开了老师办公室的大门。

　　看着他的那个笑，方蔷甚觉耀眼。

　　......

　　秦大方没有理会方蔷，同样没有理会不请自来的李想，只是自顾自整理着办公桌上的档案资料，明显是等着他们主动开口。
　　这是他一贯的处事风格。

　　方蔷看了眼秦大方桌上那厚厚一叠档案最上方的两个档案袋，封面上分别写着方蔷和李想的名字。
　　这么快就来了吗？

　　方蔷有些累，又有些轻松。
　　于是也不开口，重新站在他身后。

　　“老师，你这样做是不对的。”最后还是身前的男孩打破了这难言的沉默，“特别是在发生这样的事情后。”

　　秦大方终于抬起头，倒也不介意男孩话语里的火药味，只是似有深意地说了句：“真巧啊，都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

　　方蔷已经开始平静的心绪瞬间波涛汹涌。
　　秦大方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这些年里，就是爸爸是英雄，就是家里已经把最好的都给了她，可依然不乏有人张口闭口有爹生没爹养、清洁工的女儿、穷光蛋之类的恶毒言语。
　　就像此刻的秦大方。

　　“单亲家庭怎么了？”她望着坐在办公桌前的秦大方，眼里满是桀骜：单亲家庭就有罪？就应该被怀疑？”

　　“老师没说杨丽的手机一定是你拿的。”秦大方惊异于方蔷的强烈反应，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过了，于是态度也软了些，挥手示意两人坐下，“老师只是跟你家人了解了些情况。”

　　方蔷却根本不理会秦大方的让步，兀自说着：“早不了解晚不了解偏偏在这个时候了解？”

　　秦大方额头的青筋突突跳动了两下，手扬起又放下，放下又扬起：“方蔷，这是一个学生对老师该有的态度吗？别把你以前在三中的那种散漫作风带到我班里来！”
　　“我知道你家里条件不好，但这并不是你做错事的理由。”
　　“别说杨丽同学说这件事跟你有关系，就算没关系，我跟学生家长了解一些情况，也没人能说什么。”
　　“况且，你为什么转校自己不知道吗？”

　　“虚伪。”他知道了，方蔷看着身前的秦大方无比确定。
　　天下没有那么巧的事情，她和李想的档案就在他桌上，他一定看过。可她不怕，就算他们都知道又如何？可她依旧不服气，问：“穷是罪吗？”

　　像是质问？
　　就是质问。

　　秦大方猛然站起身，额头青筋毕露，显然被方蔷的激烈言辞气得不轻。
　　方蔷瞬间被他的阴影所笼罩。
　　他本就是体育老师出身，虽然个头不高，但身形健硕至极。长期锻炼下，他全身的每块肌肉都充斥着爆炸性的力量。

　　高三五班汇集了二中所有的特长生，这些特长生本就是最能惹事的那一批。秦大方既然能稳坐五班班主任位置一年有余自然有自己的手段。郑强是挑衅过他的，然后被他单手拎起。

　　方蔷下意识想后退，但仍强撑着不让自己后退分毫，看着眼前怒火中烧的秦大方，她咬咬牙，主动把脸伸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