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的鱼》冯瑞

113、第一百一十三章

　　“你是在怪我吗？”
　　天色已黯，方蔷看不清李想的脸，但听得到他声音里的疲倦，他松开方蔷的手，随意披了件外套，拿起手机出了房间，走上客厅的旋梯。
　　“这件事我不知情，但我可以帮你问问家里。”

　　“我不是……”
　　方蔷张张嘴，可又无力。

　　“只是正常的调查。”
　　凛冽的海风里，李想放下手机，对紧随而来，不发一言的方蔷说。
　　“总公司财务部发现鹭城分公司账户资金异常流出，对鹭城分公司的账务进行了全面审计，发现了很多问题，依据流程报了警。”

　　“不是什么大事情。”方蔷试图抓住他的手，可稍一触碰又如触电般分开。明明是炙热的十月，可他的手却凉得渗人。他像是无知无觉，只是望着远方。汽笛声里，山一般的巨轮已经远航，他也终于低了头，“如果需要，我可以让公司放弃追究。”

　　“李想，你相信我吗？”方蔷拉起他的手，把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让他感受到自己狂烈的心跳，让他汲取自己的温暖，“我对他没有感情，更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我就是，就是……”

　　周浩然是死是活跟她又有什么干系。
　　可劣质建材……
　　方蔷无法形容听到这个字眼一瞬间内心的惊悸。那些刻意让它尘封在内心深处，再上了一层又一层锁的往事无情地一挥手，记忆便层层涌现。

　　陈氏集团鹭城分公司。
　　李允文，陈若男。
　　用生命换来一张优秀教师奖状的爸爸。
　　不是什么大事情。

　　她心中充斥着巨大的恐惧。
　　她把他的手放进自己的衣领，狠狠拥住他的腰，咬住他的唇，
　　她迫切需要用他的味道让自己忘记这些。
　　她怕动摇。

　　“让他进去，让他接受该有的惩罚吧。”她眼角一颗颗豆大的、晶莹的眼泪不断地往下掉，她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爸爸，对那个贫苦家庭的背叛，“我看见他就会想起那段日子。那段日子是我有生以来最黑暗、最难熬的一段日子。”

　　她抓着李想的手如此用力，用力到李想已经分不清那是身体的痛还是心里的痛。

　　“想起那段日子我就百爪挠心。我是任性了，是做错了选择。”她终于还是再也压抑不住，哭出声来，“可我就是贪恋你的温暖，只要我们在一起，只要你不离开……”
　　就让万般业报，诸加我身。

　　“你说今天做什么都听我的，对么？”
　　身前湿漉漉的一片，心却像刀割似的痛。

　　“嗯。我都已经……你还想做什么？”
　　她的声音还带着哭腔。

　　“我们去嗨吧。”李想修长的指穿在她火红的发丝间，“无论是周浩然，还是别的什么，让他们都滚一边去。”

　　……

　　出了校门，到了公交站台前，方蔷银牙紧咬，身子紧张得发颤，甚至有种夺路而逃的冲动。
　　这分明就是趁人之危嘛。

　　自己是心情激荡之下才说出做什么都可以的话，这家伙就打蛇随棍上，说什么要去嗨。
　　刚认识时可没发现他是一个这么不老实的人。

　　他和她在一起已经一年，而少男少女们，总是精力无限。
　　在对彼此的身体都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后，这家伙已经不满足于普通的姿势，甚至想尝试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平时看不出来，那么干净温暖的男孩，在那方面却这么索取无度。
　　自己当然是誓死不从，开什么玩笑，那么羞人的姿势，还说可以在这座城市最高的地方……想想都让人面红耳赤。
　　这次被他抓住机会，羊入虎口。
　　方蔷边想边往后迈步。

　　“不要命了吗？”
　　胡思乱想间，身体直接被一股大力从马路上扯到公交站台里。
　　大巴车呼啸而过，他把她护在身后，额头青筋凸起，语气里全是心有余悸。

　　“我不是没看到嘛，我也很怕的好不好。”方蔷捂住嘴才没让自己哭出声来，刚才车子几乎是擦着他们过去的，她同样吓得不轻，可也放弃了跑路的想法。

　　算了算了，他想要什么就给他吧。
　　她想着。

　　李想一言不发，牵着她上了刚刚驶来的开往游乐园的车。今天是国庆节的最后一天，车里已经有不少人，方蔷腿还有些软，直接坐在了仅剩的空位上。

　　“你不用一直站在我旁边，这里又没危险的。”
　　方蔷感受得到他手心的冰冷与颤抖，心仍狂跳不止，可又不免有些小喜悦。她知道他也吓坏了，可那是因为担心。
　　担心失去自己。

　　虽然人来人往，可她也不在意了，她紧紧抱住李想的腰，把头埋在他身前，听着他“怦怦怦怦砰”狂跳不止的心脏，身心一片温暖。
　　“怎么坐这辆车，不是要去酒店吗？”

　　这下反倒换李想不自然了。他晃了下身子，可方蔷随之晃动，就是不撒手。
　　算了算了，别人怎么想又怎么样，她怎么想又怎么样，他们现在是男女朋友，会在一起，以后会结婚，更会在一起。
　　一想到这些，李想的心就无限柔软。

　　“游乐园啊。”
　　他摸了摸方蔷的脑袋，柔声说着。
　　“以前跟……舍友去过，很好玩，很想跟你一起去。”

　　“肯理我了啊。”
　　方蔷在他身上拱了拱，语调娇糯。

　　“我出去排练这几天我心情……总之是我错了。听学生会的人说起一些事情，忽然很怕，怕幸福转瞬即逝，怕意外比明天先来。”他想到刚才那一幕，还是忍不住心颤，死死攥着她的手，“你以后一定，一定，一定记得看路。”

　　她仰起脑袋看着他，眼睛里挂满了小星星。
　　“好啦好啦，知道啦，不是有你嘛，你牵着我就好了啊。”

　　虽然说是找刺激，可李想恐高的毛病由来已久，虽然蹦过一次极，但这并不代表他就从此对过山车视若无物，踩海盗船如履平地了。
　　下了过山车，李想蹲在垃圾桶旁吐得稀里哗啦，像是要把心肝脾肺都吐出来，方蔷倒是大呼小叫直呼过瘾。虽然手帮他拍打着背，嘴上却在幸灾乐祸：“哈哈哈哈哈哈.......李想哈哈哈哈哈……坐个过山车你吐一吐我倒是能理解，可你怎么还……还……哈哈哈哈哈……”

　　就在李想怀疑方蔷这口气能不能喘上来时她才接着说：“怎么还……还吓得叫妈妈……”

　　“我以后一定跟阿姨好好聊聊。”她拍了拍李想的肩，“阿姨要是知道在你心里她那么重要肯定很开心。”

　　李想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方蔷说自己从小到大是第一次来游乐园，最想坐的就是过山车。李想虽然眼晕，可还是来了，毕竟谁也无法拒绝一个从来没来过游乐园的孩子的真诚请求。
　　可她选了第一排。

　　来这里是他提的，她要坐第一排，他咬咬牙，舍命陪君子。
　　可哪有人坐过山车续费的？哪有人一次坐过山车续费一次不够，整整续了十次的？
　　他从过山车下来时直冲垃圾桶，而她就从他抱住垃圾桶开始到现在，足足笑了半个小时。

　　“够了啊。”李想语气带着威胁。

　　“不够。”方蔷视若无睹。

　　“你有我妈妈的电话吗？”李想像是想通了什么，他用矿泉水漱了口，拍手站起身，“没有吧？你申诉无门的。”

　　“是哦。”
　　说完这句，方蔷神情低落。
　　她从来知道陈若男中意的是姜黎，更知道她把李想放弃维也纳都算在了自己身上。

　　“我们结婚吧。”
　　李想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正想补救，就听到方蔷无比突然地开口，

　　“好啊。”
　　他说。
　　“今天怎么样？”

　　“我说的不是现在啦，我才不要嫁给你。”
　　听到李想理所当然地回答，方蔷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动了下，酥酥的，痒痒的，麻麻的。后来方蔷曾想过，如果当时她同意了会是一个怎样的结果。可那时她只是慌乱地扯开话题，“要是被我妈妈知道我大三结婚，肯定会把被直接乱棍打死，流放三千里的。”

　　其实她一开口就后悔了。
　　她的心并不像她的表现出来的那样轻松，相反，她的心沉重到难以承受。

　　这一年的时光太过幸福，幸福到她几乎快忘了两人间不可调和的矛盾。当初大雪封山，世间只剩他和她。她完全是在胸中的一腔热血和压倒理智的情感双重作用下，才不管不顾开口说了那句话，才不计后果地跟他走到一起。

　　那时的他们在塔公，现在的他们在鹭城，家人不在身边，世界只有彼此，所以能毫无顾忌地在一起。
　　可毕业后呢，陈若男会同意吗？他的家人会同意吗？
　　而站在自己的立场，自己又对得起死去的爸爸吗？

　　还有他。
　　他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可如果他知道了一切，知道两家人不可调和的矛盾，知道自己最初为什么接近他，他又会怎么想？
　　他还能坚持吗？还能像现在一样对自己吗？
　　当初决定在一起的一腔孤勇在面对血淋淋的现实时总是倍感无力。

　　方蔷摇摇头，强行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驱逐出脑海。
　　就像乌龟一样把脑袋缩进壳里，她自我麻醉，自我安慰着。
　　反正还有一年多，万一船到桥头自然直，问题自然而然就解决了呢？
　　她这样期盼着。
　　至少现在，要开心的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