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心事》临川也

1、重逢

　　十一月初的早上，风早早的就刮起来了，人行道上行走的路人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恨不得把脸也蒙住，两边的绿化树倒并没有受到什么季节影响，依旧郁郁葱葱的生长着。

　　许瑭脸整个被拢在棉质围巾里，低头看着手机的聊天界面，直挑挑的站在艺术楼门口，身边是三三两两往外走的同学。

　　远城的冬天向来比其他地方冷一些，现在这个季节，是连居住在远城的本地人都会减少外出的时候，也只有他们这些学生，每天都要冒着寒风去各个教学楼上课。

　　手机屏幕亮起，提示他收到了一条新消息，冻得有些发僵的手指几下点开聊天界面，是一条三秒钟的语音，来自“幸福一家亲”这个群，发信人显示是妈妈。

　　在朋友圈里家族群盛行的时候，刘若竹女士为了追赶时髦也跟着建了一个许家的家族群，群成员包括父亲许瀚君、母亲刘若竹以及儿子许瑭三人，并为其起名为“幸福一家亲”。

　　虽然许瑭和许瀚君总是怀疑这只是她为了方便使唤还没回家的父子两人在楼下小超市带点东西回家找的借口而已。

　　许瑭还没来得及点开语音听，界面上又蹦出来一条文字消息，简短的一个“好”字，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是他父亲的用词习惯。

　　应该又是让老许回去的时候带点东西上楼了，他都能想象到他妈的语气，许瑭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会，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神倒是柔和了许多。

　　不再准备听语音，他按熄屏幕，将手机放进口袋，再抬头时才发现身边多了两个人——

　　是他们班的文娱委员和班长。

　　两个人此时挽着手，一脸视死如归的样子看着他，互相推拒着，都磨磨蹭蹭的不肯上前。

　　见他往这边看过来，两个女生的动作更加慌乱了，许瑭看她们两个都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抿了抿唇，主动开口：“是有什么事吗？”

　　前几天教职工宿舍的暖气不知道为什么不制热了，几次说要找人报修都被许瑭忘得一干二净，从小就不爱好好盖被子的他自然就这么成功染上了感冒，现在说话都带着鼻音。

　　班长显然比文娱委员和他的接触要更多，听到他开口索性不再纠结，说出了让她们在这里犹豫了许久都没敢询问的事情：“那个，我们就是想问一下，下个月是学校20周年的校庆，系里要求每个班都出一个节目，许同学你……有时间吗？”

　　旁边的文娱委员一看好友都豁出去了，也上前一步，“没错许同学……别看我们都是艺术系的，但除了画画真的没什么别的特长了，总不能让班里同学上去给全校画速写……”

　　两人抓起互相的手，“你就是我们班唯一的希望！”

　　她也是有一次去给老师送资料的时候无意间路过琴房，碰巧听到许瑭在练钢琴，这才想要过来尝试一下的，害怕许瑭不答应，她还拉上了和他交流比较多的班长，不然就她一个人，怎么也不敢和他们系出了名的冷面美人说话。

　　女生们睁着眼睛可怜巴巴的样子让原本打算直接拒绝的他犹豫了几秒，到嘴边的“不好意思”也没办法再说出口了，许瑭点点头算是应下了她们的邀约。

　　“感谢配合！”两个女生差点就开心得要蹦起来了，连连同他道谢，文娱委员拍了拍胸口，“还好许同学你答应了，那我就不用去求许教授了。”

　　求他爸？

　　班长此时看起来也轻松了许多，见许瑭不太明白，她笑着道：“我们打算如果堵不到你就去找许教授来着，让他帮我们说几句好话。”

　　许瑭的父亲许瀚君是他们学校文学系的教授，平时也会给艺术系这边上课，有时候碰上下午的课会和许瑭一起回家，这也不是什么需要避讳的事情，因此文学系和艺术系的学生基本都知道他是教职工子女。

　　许教授话少，人又严肃，许瑭不说话的时候简直和那位不苟言笑的教授一模一样，也难怪她们连搭个话都要推推搡搡。

　　文娱委员觉得她们背地里说教授的行为不太好，尤其揶揄的对象还是同学的父亲，便主动转移话题，举起手里的手机向他示意：“校庆策划有个群，我们先加个联系方式，然后我把你拉进去。”

　　“嗯，好。”外面的温度很低，说话的时候他的嘴巴随着开合呵出一团团温热的白气，又即刻消失在空气中。

　　两个人加了好友，文娱委员和班长跟他道别，许瑭目送她们离开之后紧了紧身上的大衣，将脸重新埋回围巾里，见外面的风有些小了，这才慢慢沿着台阶往学校大门走去。

　　刘若竹女士上周就喊他回去吃饭，结果一直被各种突发情况耽搁了，今晚难得没有其他事情，再不回去他妈真的要生气了。

　　他家离学校不算远，当初也是考虑到许父的工作才挑的这么一个位置，平时坐校区巴士几站就能到，在家和学校之间往返十分方便。

　　现在这个时候巴士上的人并不多，他在后排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往幸福一家亲里发了条自己已经上车了的消息，戴着耳机打开了音乐。

　　巴士很快就停在了小区门口，坐在保安亭里的大爷看着从车上下来的男生，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用不太流利的普通话喊他：“小瑭今天怎么回来了？”

　　“爷爷好。”许瑭下车后先是看了眼门口那个小型超市，并没有看到父亲，然后走过去和保安大爷打了声招呼，“我回来吃个饭。”

　　保安在这里干了快三十年，可以说是看着许瑭长大的，看到小孩回来也高兴，从保安亭的抽屉里拿了几个橘子塞到他手里，跟他聊了几句就打开门禁让他赶紧回家。

　　许家在的小区是难得的在校区附近的双拼独栋，两户一栋，自带围墙和小花园，很多人家都是直接把两套房买下来打通住着，至于他们家——

　　许瑭看了眼右手边明显已经许久没有居住痕迹的房子，沉默着垂头推开左边的铁艺栅栏门。

　　穿过庭院里被刘女士照顾得很好的花植来到门口，没来得及取下来的蓝牙耳机里还在播放着轻音乐，他就在这阵轻缓的音乐中，慢吞吞的从大衣口袋里翻找着家里的钥匙。

　　因此他成功忽视了，防盗门被从内打开时的咔哒声。

　　许瑭在大衣口袋里翻了几遍都没有找到那串本应该存在在他口袋里的钥匙，有些头疼，或许又因为现在是冬天的缘故，他翻找口袋的动作显得急躁许多。

　　冬天是他出生的季节，也是他最讨厌的季节。

　　许瑭从小就活泼好动，半点没有遗传到父亲的严肃古板，也凭着这可爱跳脱的性子和精致的长相得到了小区所有长辈们的喜爱，但这经常让许翰君郁闷苦恼，不知道儿子的性格是随了谁。

　　也正是因为这冒冒失失的性格，他总是容易弄丢身边的东西，有时是手边的玩具，有时是长辈们给的小零食，有时是自己珍藏许久的一些用品，总之不管是什么东西，放在手边一下子不看着，等下再转眼就不知道跑去哪了。

　　许翰君和刘若竹担心孩子有什么问题，还特地带着小许瑭去医院检查过身体，一通检查下来，医生看着完全正常的检查报告安慰他们，孩子什么问题都没有，容易丢东西只是因为心太大而已。

　　好在小许瑭虽然心大，但从来没有把自己弄丢过，夫妇俩想着小朋友也拿不到什么贵重东西就不再试图纠正他这个习惯，长大之后虽然经过了一些波折，但总归是把这个毛病给治好了。

　　可是在今天，在他家门口，许瑭在冷风中被冻得微僵的手指蜷缩下意识蜷缩了几下，意识到这个许久不曾再见的习惯携着他对于冬天的糟糕回忆卷土重来。

　　“许瑭，放轻松——”他的手在口袋里握紧成拳，身体微微颤抖，保持头还是垂着的姿态闭上双眼，经过几次急促的深呼吸之后，他低声喃喃自语，“已经过去了，放轻松——”

　　耳边轻柔安宁的轻音乐适时的安抚了他焦躁的情绪，像是在他心口即将沸腾的那锅热水里倒下了止沸剂，他的身体也逐渐平静下来。

　　他抬头，一只手向上举起准备敲门，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准备从口袋中抽出，想给父母发消息，此时他才发现原本关上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人拉开，而来人的模样也清晰的透过门扉出现在他眼前——

　　他成熟了许多，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衬得整个人锋利无比，以前总是挂着笑意的脸此时却眉头紧锁，眼神里带着他看不懂的复杂神色，像是隐忍着什么。

　　应该是有经常锻炼，他的身高远比许瑭最后和他相处的那段时间高，他居然还有这个空闲去估算，现在自己可能真的要抬头才能和他对视了。

　　跨越了六年的时间，他再一次看到了这张他永远不会忘记的脸。

　　两人对视着，还是男人先反应过来，偏过头，将门往内打开一个更大的角度，身体也侧到了旁边，“外面冷，先进来吧。”

　　听到久违的声线，许瑭还没来得及抽出来的手瞬间攥紧，瞳孔也急剧收缩，手机的边角在他手心硌出痛感，他紧咬着牙根才勉强能让自己保持面上的平静。

　　他安静地凝视着男人因为让开身位露出的侧脸，眼圈泛起了一阵红，“你回来了。”

　　“方南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