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玉》春与鸢

9、第 9 章

　　新年过后，城里人叫成玉“楼夫人”。
　　衣铺老板笑呵呵出来恭喜：“楼夫人新年好！”

　　成玉笑，挑两匹好料子要给楼继放做衣裳。

　　“楼夫人真是容貌更甚从前啊。”
　　成玉叫红袖给他个新年红包，“老板你可太会做生意。”

　　坐车回到家里，司机是个当过兵的妇人，成玉叫她刘姐。
　　不过，刘姐只做司机，楼继放已不叫任何人跟着成玉。

　　楼继放这段时间不用日日出公务，大多在家里陪成玉。

　　晚饭过后，成玉站在窗前给花修剪枝叶。
　　楼继放从后拥着她。

　　家里暖和极了，成玉只穿一件单薄小旗袍。
　　极其贴合的剪裁将成玉婀娜起伏的身形完美地勾勒，楼继放从后贴着她，手掌逐渐向下。

　　花枝“咔嚓、咔嚓”。
　　叶子掉在桌子上。

　　桌子晃啊晃，叶子又重新掉到地上。
　　冬天鲜花谢得快极了，楼继放就叫人每天送来新的。

　　嫣红的玫瑰花瓣被成玉握在手里，浸出鲜红的汁。
　　楼继放也抓起一把，揉碎在成玉的后背。

　　她身上的疤痕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
　　手指囫囵搅入她的口舌，津液挂在唇间。

　　成玉失手，推开身前的窗户。
　　茫茫的天上，没有一只飞鸟，她痴痴地望着窗外，忘记此时已是冬日。

　　可她并不冷。
　　脸颊泛起潮/红，她呼吸开始急促。

　　冰冷的空气汇入鼻腔，带来别样的感觉。

　　成玉要关窗户，手臂却被扭去了身后。
　　小腹贴在冰凉的窗沿上，冷风从她的手臂穿过。

　　像是那时，她被秦澈抓走那时。

　　-

　　家门前来了个疯疯癫癫的老婆子。
　　成玉遇见过一次。

　　那老婆子看见成玉，就冲过去说，你救救我们家阿浙。
　　成玉不认识她，只柔声说：“我不认识你也不认识你说的阿浙啊。”

　　那老婆子身子颤抖，语无伦次：“他，他要被人打死了，已经打死了啊！”
　　成玉还是耐着性子：“谁被打死了？婆婆你要不要去报官？”

　　“报官没用啊，”老婆子大哭了起来，语气更加急促，“我的阿浙啊，我的好大儿啊，这命根子就这么被人夺了啊，你叫他还怎么活啊！”

　　红袖拉拉成玉的手臂，有些害怕：“少奶奶，我们快走吧，我叫人把这老婆子赶走。”
　　成玉摆摆手：“算了，我们走吧。”

　　成玉转身离开，听见那老婆子又在背后喊：“我的阿浙啊，我的阿浙啊，你死得好惨啊，你死得好冤啊。”

　　第二天出门，成玉已寻不着那老婆子的踪影。

　　-
　　这年开春，成玉怀孕。

　　楼继放高兴得在家陪了成玉一个多月。他不做公务，不出外勤。
　　成玉想出门，他就带成玉出门，成玉想待在家里，他就陪成玉待在家里。

　　分娩那日，成玉难产。
　　楼继放拿枪指在医生的头上，告诉她：“里面死一个，你要死全家。”

　　好在后来，成玉顺利分娩。
　　楼继放给他的孩子取名楼延玉。

　　成玉难产的缘故，孩子百日之时无法跟着楼继放回老家祭/祖。
　　于是楼继放独自带着孩子先回了老家。

　　红袖依旧服侍在成玉床头。

　　那天，成玉出门散步。
　　有个衣衫佝偻的老人撞到了成玉，红袖出口呵斥，她知道成玉身子还没完全好。

　　成玉拉住红袖：“我没事。”
　　而后走回了屋子，不再出来。

　　那天晚上楼继放就从老家赶回，成玉知道他因这事赶回，笑他小题大做。
　　楼继放仔细她的身子，也馋她的身子。

　　小孩有奶娘，成玉不用喂奶。
　　可也有很多奶水。

　　楼继放问大夫成玉身体如何。
　　大夫检查过后，说已基本康复。

　　那天晚上，红袖不守夜。
　　床帷摇摇晃晃，床下，有她刚刚还没来得及烧完的信。

　　楼继放问屋子里是不是烧了什么东西。
　　成玉说是她早些时候练字的字帖，写得太差，一气之下烧了去。

　　楼继放大笑：“孩子可不能像你这么任性。”
　　成玉也笑：“是啊。”

　　她睁着双眼，一直无声地看着晃动的帘子。
　　想起那信上，一笔一划写着：

　　小玉，我是秦澈。
　　……

　　其实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当年她与秦澈私下勾结，一起逃跑。

　　却没想到秦澈远没有他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老实。
　　于是她被凌/虐、被囚/禁。

　　最后，被楼继放救出。

　　秦澈却在信里写：

　　“……我那时请长假回家探亲，其实是被楼继放整整关在牢里折磨了一个月。”
　　“……他叫我…写下所有的细节……还割去了我的……”

　　“宜州的房子，是他安排的。”
　　“那天晚上的枪，也没有上膛。”

　　“……我早就没了能力，到了宜州之后，蒙上你眼睛的人是我，其余的……都是楼继放……”

　　成玉喷了他一身的水。
　　楼继放双眼发红。

　　成玉记得每一道鞭子，记得每一份痛。
　　这是他给她的惩罚。

　　“成玉……我不敢说，但是……对不起，他拿我母亲做威胁，我不得不配合他。”
　　“每一次，蒙完你的眼睛之后，他都会让我也留在屋子里……逼我看着……”

　　成玉溢奶了，她还在哺乳期。
　　到处都是湿漉漉的，像是走在黑色的沼泽里。

　　尾巴上有小铃铛，“叮铃、叮铃”的响。
　　楼继放问她：“成玉，我们过段时间再要一个孩子，好不好？”

　　成玉涣散的视线终于慢慢地聚回，她看着楼继放。
　　“好啊。”她说。

　　楼继放兴奋地卡住她的脖子。
　　成玉伸出舌头，他立马也缠入手指。

　　-
　　第二年春天，成玉的第一个孩子失足落水。
　　而后成玉再次怀孕，却不幸流产。

　　楼继放备受打击，在第二个孩子流产之后，莫名生了一场大病。
　　成玉请了很多大夫来看，可都没有什么成效。

　　楼继放的父亲大怒，杀了很多人，却还是没找到挽救楼继放的方法。
　　他生了很怪很怪的病，大夫们找不出到底如何医治他。

　　那天晚上，成玉依旧坐在楼继放的床边，喂他喝药。
　　成玉动作温柔，叫他小心点，不要呛着了。

　　楼继放空洞地望着上方，口中呢喃：“成玉……是你……”
　　成玉小心地放下碗，笑：“是啊，是我。”

　　他以为不说话、蒙上她双眼、行为更加暴力，就能叫成玉不知道是他了吗？
　　起初，成玉的确没有发现。

　　他身上没有味道，弄她的时候行为陌生。
　　可只有一点，楼继放并不知晓。

　　即使秦澈和她有过那么多次，可秦澈却次次仍是青涩无措、猛撞生硬。
　　可楼继放太过熟悉成玉。

　　即使他刻意掩饰，也难在动/情时毫不露馅。

　　所以那天成玉叫他的名字，他停下，却没有责罚她。
　　成玉真正确定了这一点。

　　什么老伯？什么秦澈带着她再次逃跑？什么当年和阿姐一起流亡的妇人？
　　不过都是楼继放恩威并施的手段。

　　他要她知道，除了他楼继放的身边，她成玉哪里也活不了。
　　是啊，楼继放没错。

　　成玉从前觉得自己能逃出去，可想想，又真的能逃去哪里呢？
　　她已被养得太过的娇气了，她已无法独立生活。

　　于是，心甘情愿回到楼继放的身边。

　　楼继放死死地盯着成玉。
　　成玉也安静地回望他。

　　成玉想起很多往事，想起她阿姐一手把她养大，想起那年战乱纷起。想起她第一次见到楼继放，想起她第一次睡在楼继放的身边，想起石头惨死的脸，想起秦澈拿着她的手帕自du。

　　也想起楼继放抽打她、惩罚她的不听话。

　　他把她关了这么这么多年。
　　这么这么多年。

　　楼继放已说不出任何一句话。

　　卧室的窗户没关，成玉看见外面灯火葳蕤，亮如白昼。
　　她不再看楼继放，起身走去了窗边。

　　有轻柔的风从窗口吹来，成玉慢慢地闭上了双眼。
　　“从前你不问我愿不愿意陪在你身边的时候，我是不愿意的，但我不想杀你。”成玉微微仰头，感受着外面淡淡的桂花香气，“后来，你问我愿不愿意陪在你身边的时候，我已经别无选择，只能选择杀了你。”

　　床上，已听不到楼继放的任何声音。

　　成玉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张宣纸，轻盈地飘去了天上。
　　而后，轻轻闔了窗户，走去了楼下。

　　推开书房的大门，楼继放的父亲还在和大夫商讨治疗方案。
　　成玉猛地扑跪在地上，哭泣道：“父亲，继放他不行——”

　　成玉话音未落，一群人惊愕了一瞬，在下一秒冲了出去。

　　红袖眼泪涟涟，赶紧跑去成玉的身边扶她起来。
　　秋夜凉凉，楼下，桂花香更甚。

　　红袖扶起趴在地上的成玉，看见她哈哈大笑。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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