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玉》春与鸢

1、第 1 章

　　台上在演《西厢记》，正唱到张生要从恶霸孙飞虎的手中，将心爱之人崔莺莺救出。
　　红袖看得忘了给成玉递茶，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成玉已在位置上沉沉睡去。

　　名角张小小今年开春来第一次登场，千金难抢一票的前排位置，成玉看到一半就失了兴趣。

　　黑色的、浓密的长发顺着暗红的梨花木椅垂下，她手中的金丝梨花扇掉到了一侧的脚边。
　　红袖赶紧蹲下身子，将扇子捡起仔细拂去了灰尘。

　　成玉毫无察觉。
　　观众席间灯光刻意往暗了调过，此刻成玉微微偏头、阖目。淡妆的脸颊上无意识更流露出一种叫人沉迷的脆弱感。
　　唇色并未赶时下潮流，染成鲜红的亮色，只淡淡用了层胭脂，润了些唇色。

　　红袖不会比喻，她只觉得像是某次从少帅房里出来时，成玉嘴上的色泽。
　　她问成玉：“小姐，少帅给你补过胭脂了？”
　　成玉笑了笑，没说话。

　　她很美，所以少帅才会这么多年一直把她放在身边。
　　红袖目光微微偏移，看到了戏院出口处，一直站着的秦澈。

　　或许，她说得不准确。
　　不是放在身边，是锁在身边。

　　三年前，楼继放随着他父亲调来秦安三省，而后便在省会燕南定了下来。那时，红袖刚被招进府中，开始跟着成玉姑娘。

　　成玉是个很好说话的主，不论和谁，都是轻言细语。
　　楼继放每晚回来，成玉必在府邸门口等他。

　　有回冬天，成玉等得久了，身子一下病到了第二年春。
　　楼继放要惩红袖照顾不周，成玉急得从床上摔下来，为红袖求情。

　　成玉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红袖后来偶有听些老人说，成玉是跟着少帅在战场里出生入死过的人。

　　红袖想，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神仙眷侣。

　　只她想不通两件事：
　　一是少帅从未说过要娶成玉，成玉也从不在意这么多年，自己仍是个没名没分的女人。
　　二是……

　　红袖将目光从门口的秦澈身上收回。

　　二是，在楼家这三年，她只见过成玉是如何一心一意对少帅。可秦澈却常年阴魂不散地跟着成玉，时时刻刻向楼继放汇报成玉的行踪。

　　早已超出了平常保镖该做的事，红袖觉得，楼继放害怕成玉逃跑。可她怎么也不觉得，日日在府邸门口等楼继放回家的小姐，怎么会想逃？

　　神思早就从刚刚凝视成玉时，飘散到冥冥太虚。台上张小小一声清脆的亮嗓，震得红袖手一抖。

　　扇子“啪嗒”一声，重新掉落地上。
　　红袖再蹲下去捡的时候，一只芊芊细手已垂了下去，拾起了那把扇子。

　　“小姐，对不起。”红袖犯错，后耳烧红。
　　成玉掸了掸灰，朝她笑笑：“唱到哪了？”

　　红袖愣了一下，立马又去看台上。《西厢记》她话本看过好几遍，此刻听张小小唱了两句，立马回道：“唱到那张生已从恶霸手里抢回了崔莺莺！”

　　成玉目光平静地看去戏台，台上崔莺莺正唱自己被恶霸抓去时多有苦楚，如今得以和张生重聚，几多感慨。

　　红袖已重新浸入剧情，却听见成玉说：“回吧，我累了。”
　　“正到最好看的结局呢。”红袖不舍。

　　成玉站起身子，侧目，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秦澈。
　　昏暗的戏场里，他一身黑色。

　　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成玉。

　　成玉嘴角无声地扬了扬。
　　轻声对红袖说：“你坐我这，我去车里等你”

　　红袖愕然，正要推脱。
　　成玉按住她肩膀，柔声道：“我在车里睡一会，你只管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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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戏曲进入高/潮，张小小接连侧身翻转，引来台下阵阵喝彩。
　　成玉走到戏场的一侧，无声地往外走。

　　从很远的地方看过去，只看得清婀娜的轮廓。
　　翻飞的旗袍边缘化成一只黑色的蝶，振翅，也露出若隐若现的白。

　　终于走到光明处，秦澈为她掀开厚重的帘。
　　她微微低头，从他的手臂下穿过。

　　柔软的发丝无意中绕过他的手掌，秦澈喉结未动，朝后轻退。
　　“红袖不来？”他问。
　　成玉朝他笑笑，许是还在戏场的缘故，她声音低到似床畔私语：“她想看，就让她看完。我去车上歇歇。”

　　秦澈没有说话，伸手为她打开了车门。
　　成玉落座，打开车窗。
　　“能停去戏院后面没人的小道吗？”成玉左手微微遮住眼帘，阳光透过树叶落在她的脸上，秦澈一时看不清她的情绪。

　　“……小姐。”
　　成玉弯眼笑起，声音勾在秦澈的心里：

　　“这里晒呀，阿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