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但是必须自学量子力学》临路_

2、海森堡

　　1921。慕尼黑。

　　作为德国南部最大的城市，慕尼黑如今以拜仁足球俱乐部而闻名。慕尼黑的起源可以追溯到罗马帝国时期，本笃会修道院在此架设据点，慕尼黑在德语中意为“僧侣之地”。13世纪时，慕尼黑一跃而为巴伐利亚公国的首府，截至1918年，慕尼黑作为都城已有七百年之久。它同样是一座工业城市，尽管略逊于法兰克福，也有宝马等企业作为招牌，物价和消费水平甚至超过首府柏林。

　　假如把慕尼黑比作姑娘，必然是出身尊贵的富家小姐，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家学渊源，颇具书卷气，仿佛自带玫瑰金柔光滤镜，美而不妖，艳而不俗。

　　慕尼黑大学就坐落于此。

　　慕尼黑大学始建于1472年，是欧洲最具声望的综合性大学之一，在QS世界大学排名中排行54。著名校友包括普朗克、赫兹、欧姆等人，共有43位校友荣获诺贝尔奖。

　　这所大学最辉煌的年代，正是20世纪初。

　　*

　　埃德温站在慕尼黑大学的门口。

　　尽管他对慕尼黑这座城市没什么好感，但他确实认得出慕尼黑大学的门。这座学校曾在战时受到重创，但如今它依旧巍然矗立。

　　临行前他特地问过相对论，回到过去是否会对现在产生影响。

　　相对论是个黑发蓝眼的年轻人，黑框眼镜，格子衬衫，水洗发白的牛仔裤，灰扑扑的运动鞋，标准的男大学生打扮。

　　人类并非四维生物，没有穿越时空的能力，自然也很难理解，穿越时空究竟会造成怎样的后果。最知名的学说当属祖母悖论：如果一个人真的“返回过去”，并且在其外祖母怀他母亲之前就杀死了自已的外祖母，那么跨时间旅行者本人还会不会存在呢？显而易见，如果没有旅行者的外祖母就没有他的母亲，如果没有他的母亲也就没有他，如果没有他，他又如何“返回过去”，并且在其外祖母怀他母亲之前就杀死了自己的外祖母？

　　哪怕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举动，也可能会造就翻天覆地的变化，如同DC漫画里的闪点行动。闪电侠回到过去，挽救了母亲的生命，但整个世界也因此毁灭。

　　1963年，气象学家爱德华·洛伦兹在研究如何做出更准确的天气预报时，发现初始条件微小的变化会带动整个系统的长期的巨大的连锁反应。物理图像与蝴蝶类似，因此洛伦兹将之命名为蝴蝶效应。一只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

　　相对论道：“这件事可以用量子力学解释。”

　　埃德温挑眉：“平行宇宙？”

　　这也是接受程度最高的理论：人永远不能回到自己的过去，因此时空旅行者前往的是某个时间线上的平行宇宙。

　　相对论未置可否：“姑且这么理解好了。”

　　“好吧。”埃德温想了想，“你会和我一起去吗？”

　　相对论摇头。

　　“那么，我怎么联系你？你至少应该有办法知道我有没有拿到你们想要的东西。万一我遇到什么问题了呢？比方说恰好落在战争警戒区？或者因为语言不通沟通不畅根本找不到物理学家？”

　　相对论道：“我定位的位置应该是1921年的慕尼黑大学。这个时间点，想必任何人都不会认错。科学会吸引科学，所以理论上你会降落在物理学家附近。时光穿梭需要时间，你有充足的时间准备。”

　　“其他方面，特别是安全方面的问题，你也同样不必担心。麦克斯韦知道所有一切。当你取得任务目标——也就是物理学家的研究资料——之后，我会在合适的时机把你送回来。”

　　*

　　慕尼黑大学，这个地点是如此特殊，以至于任何对物理学发展史有所了解的学者，都绝不会搞错任务目标，埃德温自然也一样。

　　他此行的目标（之一），就在他前方两百米处。

　　维尔纳·卡尔·海森堡，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量子力学的创始人之一，手握一本笔记，在人行道上穿行。埃德温不止一次见过海森堡的黑白胸像，他不会认错眼前的学者。海森堡颧骨高耸，五官深邃，蓝眼睛不大，却炯炯有神。短发乱糟糟地竖在头顶，仿佛一地蓬勃生长的野草。海森堡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帅哥，但开朗自信为他增添了不少魅力。

　　埃德温很喜欢海森堡——拜托，那可是海森堡！虽然由于某些特定的历史原因，海森堡在科学界的名声并不好，但他对物理学的贡献毋庸置疑。许多公式定理以他的名字命名，比如大名鼎鼎的不确定性原理，或称测不准原理，以及名气没那么大的海森堡运动方程。海森堡也因为他对量子力学的杰出贡献荣获1932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当年海森堡仅有31岁。

　　而现在，1921年，海森堡不过20岁，还仅仅只是慕尼黑大学索末菲教授门下一名研究生，不曾在哥本哈根理论物理研究所任职，也不曾创作出那篇著名的论文，不曾为量子力学的诞生写下注脚。

　　研究声称人的头脑在30岁之前最为活跃，事实确实如此。绝大部分科学家一生中最富创新性的成就，都诞生于人生的前半部分。二十岁的大学生还在为高等数学绞尽脑汁，但二十岁的牛顿已经能够自创微积分。二十多岁依然籍籍无名的学者，多半当不了科学家。

　　海森堡显然不在此列。尽管在众多杰出的物理学家中并不出格，但与普通人相比，海森堡是货真价实的天才，并且是脚踏实地的那种。

　　天才，是值得被世界优待的。

　　*

　　此行埃德温特地换了一身衣服，为辩论赛定制的西装，布料优质，剪裁合身，款式得体。他理了理领带，挤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

　　虽然市面上的偶像剧大都没什么营养，但男女主角的初遇确实足够惊心动魄。首先要制造矛盾，让双方彼此留下深刻的印象，才会有化敌为友的操作空间。

　　换言之，就是碰瓷。

　　埃德温在心底估算了一下风力和距离，为自己加油打气一番，随即视死如归地跑了起来。西装裤有点紧，因此他跑不了太快，但只是佯装意外事故，这个速度绰绰有余。

　　跑过两座花坛、成片石砖，紧接着——

　　埃德温手中的包以完美的角度撞上了海森堡的笔记本，二者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包内的文件散落一地，埃德温不得不停下脚步，尴尬地对上了海森堡的视线。

　　“很抱歉，先生。”埃德温道，“我真的很抱歉。”

　　流利的、地道的、南德口音的德语。

　　埃德温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他个子高，衣品好，年纪也小，脸上的胶原蛋白还在，笑起来两个浅浅的酒窝，很有亲和力。

　　海森堡笑笑：“不必道歉。”

　　他俯下身，协助埃德温收纳四散的废纸。埃德温准备了不少物理学的手稿（，再三确认过符合1920年的科技发展水平），一份似是而非的中学毕业证书，以及几封手写的自荐信。文件上有他的黑白照片，他胡诌的档案和自我介绍。

　　海森堡道：“施密特先生？”

　　埃德温点头。

　　“说来话长——我刚刚才发现，我的钱包不见了。这也是为什么我急匆匆地跑回去。现在可是正午，假如找不到钱包的话，我的午饭也要泡汤。”

　　海森堡道：“近几年治安确实不好。”

　　埃德温叹了口气：“我本该意识到这一点。好在我身上只有一点现金，绝大部分都存在银行账户里。”

　　“假如你不介意的话，或许我可以请客？”海森堡抽出一张名片。

　　“维尔纳·海森堡。索末菲教授门下的研究生。很高兴认识你。”

　　*

　　他们在一间小饭馆落座。

　　饭馆位于学校边的巷道，不算偏僻，但也没那么显眼，难以被游客发现。这种小饭馆往往都是熟客，前台的服务生显然认识海森堡，同他笑嘻嘻地打招呼。

　　“想吃什么？”海森堡问道。

　　埃德温道：“什么都可以。我没有忌口，有什么推荐吗？”

　　海森堡笑道：“香肠和啤酒？”

　　香肠的肠衣是白色的，搭配酸菜别有一番风味。啤酒泛着金黄色的泡沫，像一团金黄色的棉花糖。这确实是一家地道的饭馆，定价也相当亲民，假如它百年后尚未倒闭，埃德温很乐意去欧洲玩的时候再吃一顿。

　　海森堡道：“你来自维也纳？”

　　“没错。我想修读数学和物理。这也是我来慕尼黑的原因。我听说索末菲教授以前参加过科技竞赛，我带了我的参赛设计，说不定我能得到索末菲教授的青眼，成为理论物理方向的研究生……哪怕先熟悉一番也好，就算当不了研究生，等我博士毕业，也可以应聘研究员……”

　　海森堡说：“我刚刚碰巧看到了你的手稿。工程力学方向可不够契合理论二字。数学的内容更多一些。”

　　埃德温苦笑：“但我其实很喜欢物理。”

　　数学和物理不对盘，也算由来已久、源远流长。数学家认为物理毫无逻辑，物理学家认为数学只是工具。作为坚定的物理人，埃德温完全赞同数学工具论，但工具也有工具的重要性，人之所以与动物不同，正是因为人懂得如何使用工具。

　　在这一点上，海森堡与他的导师索末菲截然不同。索末菲起初是数学系的学生，求职方向也是数学系的教职，阴差阳错之下来到慕尼黑大学的理论物理系，致力于研究物理现象的数学解释。而海森堡，甚至看不懂埃德温笔下的演算式，尽管那只是数学物理方程的初级内容。

　　这之中还有一桩逸闻：起初海森堡的第一志愿是数学系，数学系的教授问他你最近在研究什么内容，海森堡回答说时间和空间相关的课题。数学系的教授当即礼貌地婉拒，声称还是物理系比较适合他。

　　海森堡问：“你是怎么了解到索末菲教授的？”

　　“起初是从老师教授的口中听说的，之后又陆陆续续搜集了不少报刊资料。我真的很崇拜慕尼黑的学术氛围。”

　　海森堡道：“泡利教授？”

　　埃德温点头。

　　海森堡道：“你来得很巧，最近研究所内部没什么亟待解决的任务。你要是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来拿着名片来物理系找我。”

　　他眨了眨眼睛：“喜欢理论物理的人，绝对不是坏人。”

　　埃德温忍俊不禁：“没错，这也是我的善恶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