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珊瑚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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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疯呀，我怎么会是疯子呢。”
阿婴还记得她褪下来带到自己手腕上的那串红珠子，漆红的，阿婴得到那串珠子并没有多久，就被阿妈收了回去，小声警告她再出来找这个女人就打断她的腿。
在她最后的视角里，是母亲盖在眼前随着脚步晃动的袖子，是她柔软的目光和深浅不一的手腕，是手腕上的珠子叮叮当当，紧紧绕了四五圈圈死她的手腕。
“阿婴，怎么起了这么个怪名字。”那天太阳好的很，她坐在门口晒太阳，望见阿婴跑过时翻飞的破损衣角，招呼她坐下，一边在屋里取针线，一边笑着问她的名字。
“阿妈起的，她说是阿英，登记错了，就叫阿婴。”阿婴也搬一块破烂的木板凳坐着，看她指尖捏着一捻的银色上下翻飞，在自己的破损衣角上绣出一朵干净素雅的花。
她说，这种花在这条巷子里没种，她老家那边每个巷子口都是这种的花树，香到人迷住眼睛，脑子也都笨掉了。
阿婴记住了她说什么，她说：“白玉兰”，阿婴没见过。
仗着阿妈常年在外头，在田间地里，阿婴找她越发的频繁。
平心而论，她很好，一双手能绣出许多阿婴不曾见过的花，也会做些堪称奢侈的零嘴塞在阿婴衣服袋里，和她讲闲话，每个故事都叫阿婴向往的死去活来。
她其实是很好的，很好的。
家家户户都骂她疯婆娘，可阿婴没见她疯过，她永远都是那样柔和的温婉的，阿婴想了许多次她是自己妈妈多好。
在阿婴第一次说出这个想法时，她怔怔看着阿婴看好久，迷蒙的泪光盖住了她亮亮的眼睛，她开始哭，眼泪顺着鹅蛋似的洁白脸庞滚落在绣布上，阿婴被吓到了，许久不曾找她。
“你要是我女儿，就好了呢。”在阿婴道别回家时，背后传来这样一声低到听不清的话，然后是木板凳撂倒在地上的声音多笨重，阿婴没敢回头看她的神色，只是匆匆忙忙回到了自己的家。
后来再去找她，阿婴总是多带三两分的警惕，她害怕极了，只是长久积淀的习惯让她再来找她。
可能她也知道，她给阿婴绣的花更美妙，塞的零嘴更多，讲的故事也更加精彩了，阿婴第一次知道世界是这么大，对她描述的那个世界心驰神往，渐渐也没了什么芥蒂。
她几乎真的要将她当成了自己的母亲，阿婴的母亲太“不好”了，她迫切的渴望着她是自己的母亲，从喊她六婶到问她的名字，看她又发怔，只是这回她没哭，而是怔怔许久才回答她。
“玉兰。”
阿婴知道了，此后在没人的地方就喊她玉兰，一声叠一声的玉兰，快到模糊的语速里，偶尔缠着两声听不清的“妈”，阿婴把这种期盼死死叠在了这模糊的话语里，看她不知道在笑什么无所谓的东西。
又一次的玩耍回来，阿婴看见阿妈站在她门口，针线落了一地，围观的人指指点点，她费许多力气才挤到前头，看见了她心碎的神情，也听见了阿妈嘴里骂着的一句句水性杨花。
阿妈骂她早有心思攀枝头，骂她不怀着好心思，阿婴听到自己都快落下泪来，她的神情也是那样的心碎，却一滴眼泪也不曾落下来。
人群散了，她的针线落了一地，阿婴想帮她捡，被阿妈强行拎进门，警告她再敢去隔壁六婶家，腿都给她打断。
阿婴想说她叫玉兰，又悄然把这个名字吞了回去，好像这个名字被知道了，就像春头的话栽倒地上沾满了泥巴。
“也不准喊她娘。”阿妈在烛光下绣花，望见阿婴驻足的身影，冷冷淡淡讲这样一句，却好像是惊雷一样照在阿婴心上，她想说自己从没大声喊过她娘，母亲又在什么地方知道。
听说六婶又疯了，这次比往常严重，但依旧的不哭不闹。
阿婴没敢出门看她。
“我就知道你贼心不死，天天看着人家墙头，阿婴是不是我生的，那也是我起的阿婴，早说过她不攀枝头就要死的命！攀死一个，又望上一个，她疯了的好！你敢将她接回来，我就敢带着阿婴投河！”
夜半的房间传来母亲声嘶力竭的哭喊，阿婴握着一支烛台听完了所有的吵闹，她多聪慧，将其中这混乱的关系在电光石火间，理得清清楚楚。
阿婴浑浑噩噩回了自己的房间，一宿没睡着，天还黑着就钻中间的狗洞，敲门唤醒了熟睡中的女人。
“我都知道了。”
她望着对面的她，眼睛里有泪光又被她拿着帕子抹掉，她问阿婴晓得了什么，语气依旧淡淡的温和。
阿婴又语塞了，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后退几步看着她的眼睛，每个音节都落地可闻，带着能砸开石头的力道，但不过一个字。
“妈。”
“她们说你疯了，但我不信你疯了。”
她又笑，告诉阿婴自己怎么会是她的妈妈，但她们眉眼相似，阿婴又在梦里看过满树的白玉兰，一大朵又一大朵，还有阿妈的话作为太有力的证据。
阿妈砸开了门，带着阿婴回去，临走不忘再骂她，阿婴就记得手腕的珊瑚珠串，还有她柔软的目光，宽大袖子下的手腕，阿婴几乎也要哭出来，疯婆子那样哭出来。
听说她投河死了，阿婴的珠子也被阿妈收走了，只是她终究记得自己的妈妈，也忘不掉她的目光，跟魇一样把阿婴缠死了，她说到母亲就想到自己在模糊字句里藏着的秘密。
“我后来知道她来自那么远的一个地方，卖给我六叔，她生了个拖油瓶的女儿送给了隔壁家，他又死了，她就在隔壁望着她的孩子，后来在一个金色的太阳下，她亲手缝补了她孩子的衣裳。”
阿婴这个时候已经很大了，也改名了阿英，咬着一支烟回想这模糊的过去，脖子上用一根细线穿着一颗漆珠，光芒黯淡，阿婴在无所事事的时候总爱摩挲那颗珠子。
“玉兰真的美啊，无论是什么玉兰，白的，紫的，还是玉兰，我做梦都忘不了梦里开一树的玉兰，她可能就在那下面绣花，但我看不见她的影子。”
阿婴似乎是哭了，又好像没有，脸埋在衣服里看不清神色也听不清声音，片刻后抬起头抹了把泛红的眼眶。
要是问阿婴后悔不后悔当初的相遇，阿婴的回答一如既往坚决。
“没后悔过，真的，我不后悔。”
“当我在巷口看见了玉兰，就没有后悔的必要了。”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珊瑚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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