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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失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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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势将歇,已近酉时,徐安酒足饭饱后换过一身体面些的寻常袍服便沿直道折返。
道上各处余留着湿润的水痕,风中有细微的寒意,徐安此时倒不觉着冷,闲适地观赏沿途府邸门楼,瞧瞧哪处更为威严,哪处更为落败。
来时多难,步履维艰,回时一帆风顺,时辰耗费不过来时半数。
回到尊亲王府,穆融早在侧门等着,见徐安神采奕奕的面目他心上已有计较,不经意蹙了蹙眉,实在忧心这城府尚浅的少年。
“送个剑也值得耗费一日?”穆融在外对徐安又是那冷然模样,语调亦是生硬。
徐安已知穆融待自己的心意,自不会因此而恼,眉眼微垂解释道:“晨时大雨,耽搁了些时辰。”
“快随我入内,殿下还等着你复命。”
穆融转身向内,徐安埋头跟上。
战星云今日并未入宫,依旧是在正殿书房理政。穆融将人带到,青梧入内禀报,片刻从内退出便让徐安进去了。
此时天暗,殿中多燃上几座灯架,比往日敞亮些许。徐安没敢多看,躬身从殿门处跪步至书案前,叩头见礼。
战星云听到动静抬目,观徐安换过新衣,又见他面色红润,约摸能猜着他在瑞王府的所为。心有成算面上不显,她照旧是那凌厉的神态,“本王派你送剑,瑞王可有说什么?”
“瑞王见奴后发过一通火,后将奴赶出了殿。”这话倒是不假,徐安只略略一言,并未事无巨细地说与战星云。
“哦?仅是如此?”
“确是这般。”
战星云搁下手中笔,起身至徐安身前,弯腰贴近他的面目,食指尖顺着泛红的掌印边沿在面上描摹,“谁打的?”
徐安在战星云靠近之际便阖上了眼,他眼睫微颤由那温润细腻的指腹划过麻木的面庞,酥酥麻的直让自己背脊发软,后又听得闻声关切之语,更是一阵恍惚。
“我……是,是禧公子打的。”
“恨他吗?可要本王帮你泄恨?”战星云语调更软了几分,靠在徐安耳畔,颇有亲昵之感。
徐安面上浮起一层薄红,一时不知如何接话,战星云紧接着用那细弱蚊蝇的嗓音,低声呢喃了一句,“那一窝子一般模样,羊入虎口可是要尸骨无存的……”
“什么?”徐安不明战星云此话何意,清澈的眼眸对上战星云平和的目光。
见他这懵懂模样战星云有些莫名的伤怀,她直起身,捻着衣祛上的金线织虺纹摩挲一阵,“去,让青梧给你取药敷上,莫毁了脸。”
徐安跪步离开,战星云手掌压住心口缓和良久终是想起自己为何伤怀。只因如徐安一般年岁她早已孤身一人,孤寂地立在偌大的尊亲王府,坚韧地立在点将台,立在秦国边疆。
她猛然间有些疲惫,回到案后跪坐,左掌压着成堆的书简,右腕撑头闭目静思。
殿外,徐安将战星云的吩咐转述,穆融向青梧接下这活,领着人回了自己院里,而后让展明到医士那里取药。
穆融惊觉今日徐安藏起了周身毛刺,格外温顺,这本是好事,可他不知这改变是因他昨日一番话,还是因为瑞王府的一干人等。
眼下他忆起徐安出府后殿下意味不明的话来,想要提点一下这小郎君。
“一路可还顺利?”
徐安尚在回味方才战星云流露出的温柔,面上燥意似乎还未消退,冷不防地没接上话,错愕地望着穆融,“大人说什么?”
“哎。”穆融将衣襟系紧,正色道:“不论他们说什么你都别信,瑞王府中皆非善茬。”
“哦,我知道的。”徐安心虚地垂首,毫无底气地答。
言尽于此,穆融再不好多话,正巧展明取回伤药,他先给徐安面上抹了药,后又让徐安趴在榻上将背上的鞭痕料理过,最后看着他将汤药喝下一碗这才放心离开。
出了自己院子,穆融松开衣襟,又是那不正经的风情作派。
他疾步赶去书房,径直入内,躬身于殿中见礼,“殿下。”
“如何?问出了?”战星云手上极快地批复,竹简一卷一卷被搁在案下。
穆融有些惭愧,先告过罪,“未曾问出。”
“那就等狐狸尾巴自己露出来,本王料想瑞王也撑不住几日。”
她有意押着瑞王的兵,也不明言如何处置,为的就是让他心慌,这人啊,心一慌便易出事。
……
五日后,日落时分,灯影昏暗之处徐安从前侧院偷摸去向后侧门,将三块寻常石子一同扔向院墙外,而后立时离开。
近日战星云未曾苛待他,只让他随侍在侧,行卧于旁。她常遣他到前侧院请穆融入书房议事,这便是他唯一能离开战星云身边的时机。
今日有些不同,战星云清晨点了席面,说是夜里要到后园八仙亭中赏景,是以让他来请穆融的时辰晚上平日许多。
这可正是好时机呐!
夜间宴饮必得酒乐尽兴,届时行事自然事半功倍。他赶忙传了讯,只等瑞王出手便能立即离开尊亲王府逃脱苦海。
徐安慢一步到八仙亭,果真,里头已有钟磬鼓音盘旋而上,他直去亭外阶下跪伏,尽心为奴。
乐声之下交织有穆融与战星云的谈话声,还有几个他不识得的文官武将,正是宾主尽欢之景。
眨眼便去两个时辰,将至子时,月隐于云层之后被压去光辉,漫天星辰亦失了光彩。众人隐有醉态,上首的战星云以手扶额像是已然睡去。
徐安开始慌张,他不知他们如何行事,亦不知其行事时辰,这样茫然地等着实在煎熬。他捏了捏自己麻木酸软的膝头,偷偷抬眼四处瞧了瞧,依旧一派宁静,毫无异样。
他不由得有些失望,埋下头自责起来,会不会他们并未收到传讯?还是他记错了传讯的方式?
懊恼占据他的思绪,一阵阵的泛酸,正在此时,有一前院护卫兵士匆匆赶来,直直入亭单膝跪地,“禀王上,西市店中失火,蔓延开来,将至里坊。”
乐音骤停,满座哗然,战星云立身站起,“巡卫可曾赶去?”
“已从各方赶去。”兵士回禀。
稳住心神,众人跟随战星云迅速离开八仙亭,赶往前院。
失火已是蹊跷,看管森严的市中失火更是离奇,战星云料定瑞王会出手,但未曾想他竟会如此不管不顾,若火势难以压下,顺着里坊席卷而去将有多少无辜百姓死于非命?真是该死!
“将军,眼下该当如何?”宴内左庶长杨远广亦在,跨入前院,文臣尽数退去,他方才问战星云拿主意。
战星云略一思忖,“派人让西门卫士令着人遣散里坊百姓,你亲领府兵盯着救火,切莫让人掀风浪。”
“属下遵令!”
杨远广方才把着剑到校场领兵而去,后脚瑞王慌张地奔入尊亲王府。
“小姑姑,西市失火您可别亲自去啊,水火无情,大秦如今还指着您呢!”瑞王故作关切,眼下发青,脚步虚浮,后方跟着的秦禧也好不了多少,瞧着像个人样的也就余下三个了,这一家人应当是专程来瞧热闹的。
战星云本就没有要去的西市的意思,她须得在此执掌全局,但这话从瑞王嘴里说来便是她贪生怕死,要在后方躲安然。
“本王身为女儿身不去也无人置喙,可你们几个……”战星云目光扫过瑞王的几个儿子,“身强力壮的,还不滚去救火。”
说这话时正有好些年纪轻的文官陆续赶到,被战星云一吼也不管是不是对他们说的,转身便往西边奔去,宛若身后有洪水猛兽一般。
自然,瑞王府那几个也敢怒不敢言地走了。
如此也有一桩好处,身在其中便没人胆敢捣乱。为保万无一失,她见人走后又吩咐五大夫孙长盛带一队人将那几个困在火势盛的地界。她就不信,他们还能不要自己命。
安排妥当,战星云让赶往此地的老臣们入府,便在前殿摆了茶水供其歇脚。
钟正言因着体态走得慢,自然来得最晚,殿中本是一片肃然,在他进门之际便被打破。他举着布巾擦汗,嘴上喘着粗气,抖着一声肥肉先是见过礼,后便是将哭未哭的模样,“这天杀丧良心的,是谁纵的火,丧良心啊!”
到底是世家大族出来的,话也骂不难听,倒过去倒过来也就这两句。众人皆是赞同,不住颔首应和,唯有瑞王坐在左首面色越来越难看。
“钟正言,你闭嘴,嚷得本王头疼。再者你怎的就知是人有意纵火?”瑞王摸着胡茬,有些气愤。
钟正言未曾思量太过,顺嘴道:“市中有司市与胥吏看管,向来严防灯火,百年来也不过一两遭小火,这明眼人谁瞧不出是有意纵火?”
瑞王一听横了他一眼,也不好辩驳,埋头喝了两口水。
“王上恕罪,臣也是太过愤怒。”钟正言见势不对,回神叠手一拜。这厢告了罪,转头接着向范乾义低声怒骂纵火者,范乾义没理他,他觉着没脸又转向另一侧的郎中令。
战星云看瑞王渐渐脸黑竟是意外地松懈了些,她盯着钟正言耍宝,只等外头的消息倒也不觉着难捱。
一夜坐至天明,大火终被扑灭,而一心逃走的徐安此番亦如愿以偿的遁出咸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