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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惊变 ...

  •   周棹行路过卖刻刀的地方,抬头看了一眼,脚下没停,数着又走过两三件屋子,一个左拐,进了一条幽暗的小巷。
      他戴的还是前天那顶帷帽,白色的纱交叠在眼前,随着身形的迁挪透进一点日光。
      这会儿巷子里没人,他又在巷口停了停,装作认路的样子等了一会儿,确认没人跟着,才踱步往巷子里走去。
      走了几步右手边出现个小门,周棹行在门上轻扣三下,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小童叫了声“周公子”,转过身给他带路。
      周棹行犹豫了一下没跟上去,小童回头看了他一眼,也没说话,就在转角处静静地等他。
      周棹行最后还是摘了帷帽,跟了上去。

      门脸儿虽小,里面竟是个正经院子。穿过仪门走到正堂,有个人正斜靠在楠木交椅上喝着茶,两道浓眉间有很深的川字纹。
      男人见他到了,放下茶盏道:“周公子让某好等,某还以为见不到公子了呢。”
      周棹行将帷帽放在膝上,坐下说:“家里事多,才抽出身,见谅。”
      那人也不在意,仍是笑着说:“好事多磨,周公子不愧出身名门。”
      看来这人是个笑面虎了。周棹行面不改色,说:“周某是罪臣之子,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那人听出来周棹行言语直接,显然不预与他周旋,笑容更深,“出身重要,但也不那么重要,重要的还是为谁办事。”
      他往前探了探身子,笑得仿佛胜券在握,“就像你周公子家的案子,看着是板上钉钉了,但如果有人发话,要还你一个世代簪缨的出身,也不那么难。”
      “我家的案子是三司会审,呈送御前过目的。”周棹行仿佛不明白的样子。
      “圣人也会受人愚弄,关键是愿不愿意改,谁来改。”川字眉男人说。
      “这我就更不明白了。”天热,周棹行也喝了口茶,淡淡地说。
      “周公子。”男人终于放弃绕圈子,“圣上年事已高,二皇子和三皇子,只能留一个。”
      周棹行放下了茶盏,盯着男人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江瑜只是个外孙,别把心思打到他头上。”
      “没人想动江世子。”男人说,“但公主实在太受宠了。”
      “那也只会是公主而已。”周棹行坚持。
      “周公子,我不明白。”男人坐直了身子,也盯着周棹行但眼睛,“我诚心诚意来跟你谈,而你从进来开始,就在跟我装傻。”
      周棹行要说什么,但男子摆了摆手打断他,继续说:“我不管你是真不懂还是跟我装傻,我干脆给你把话说明白。”
      “公主和三皇子一母同胞兄妹连心,公主受宠就是三皇子受宠。”
      周棹行原本只是猜测他是二皇子的人,但现在男人几乎已经是亮明身份了:“江世子可以安然无恙,前提是公主不能在局里。”
      周棹行手指轻轻敲了下茶盏,轻声说:“如果我不答应呢?”
      男人几乎要被他这幅油盐不进的模样气笑了:“周公子,你都不问我们要你做什么,就说不答应,是不是早了点?”
      周棹行说:“别拿我当傻子糊弄。公主要出局,怎么出局?公主与二皇子根本不是同胞兄妹,二皇子继位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们根本不是诚心来谈。”
      “周公子为人爽快,那某也明人不说暗话。”男人说,“公主无论如何都是圣人血脉,手足相残是要被史书诟病的。但你周公子想逆天改命,机会可只有一次。”
      “更何况,”他笑了笑,“据某所知,公主对公子可以说是格外的不喜。这几日公主府上来往的都是贵眷,你猜这些深宅妇人凑在一起是为了什么事?”
      男人点到为止,抬头看了眼周棹行脸色。
      见周棹行貌似无悲无喜,他笑了一下,站起来,踱了两步,靠近周棹行的耳朵说:“要我说,公子和那小世子也不过是露水情缘,何必就如此护着了?看公主府的样子,未必将公子的事放在心上。”
      “但若有朝一日你为尊他为卑,上下颠倒,换他江世子看你的脸色,岂不痛快?”
      他直起身,像是不在意地又添了句:“男人么,只有能真正抓在手里的,才是真的。”

      天气热得人头晕,周棹行在紫龙大街上捡着树荫走,还是被汗浸湿了后背。
      走到一半他才想起来忘了买刻刀,又返回去。
      他最后没再说话。男人临走前和他说,知道他需要考虑一下,他愿意5日后再在这里等他。

      周棹行一进门,江瑜就一个熊抱迎了出来。
      “可算是回来了。”江瑜说,“我都要打发人去找了。”
      “瞿都繁华,差点迷了路。”周棹行摸了摸他的头说,别有深意的说。
      江瑜想的却是周棹行自周父下狱后就再没正大光明地逛过街,抽了抽鼻子,转移话题:“我叫人备了凉茶,快些进去吃吧。”

      他们转过仪门前的屏风,周棹行突然伸手把江瑜扣在了怀里。
      江瑜身上有淡淡的檀香传来。那并不是属于别庄的气味。
      两人在同一片帷帽中紧紧相拥。
      一丝浮云从碧蓝的天空中飘过,脚步轻盈得仿佛世外谪仙。廊下的鸦雀也都悄咪咪敛了声息,不忍打扰这一双璧人。
      周棹行颤抖而急切地用嘴唇去捕捉爱人的气息,他遇到了同样颤抖着的两片唇瓣,就如鱼游入水,落日鸟归,世界完全寂静了,仿佛一切应如是,一切只需如是。
      他们在苍茫的天地间确认着彼此的存在。
      也只需要彼此存在。

      周棹行一出门,江瑜就套了车,紧赶慢赶去了公主府。
      他直入正堂,给满屋的贵眷们恭恭敬敬行了礼问了安,然后在满屋惊诧的目光下发了狂,抽出剑,将堆满了整个桌案的画册砍了粉碎。
      他胸腔剧烈起伏,看着满桌满地的纸屑,问公主道:“够了吗?”
      公主没有说话。他突然再也忍受不了地大声吼道:“我问你够了吗???!!!”
      公主的贴身侍婢采枝适时出声:“诸位贵眷都累了,侧堂备了茶果,同奴婢去用些吧。”
      一屋子人蜂拥而出,没人回头看娘俩一眼。

      采枝最后一个出去,关上了门。待门完全掩上,公主才把目光放到江瑜身上,说:“急吼吼的,不像样子。”
      “母亲根本就不是想给我说亲。”江瑜说,“母亲就是想恶心怀瑾。”
      “他算什么东西?”公主抚了扶鬓角,问。
      “是,他在母亲眼里不算什么。”江瑜说,“母亲想找不痛快的,只是我而已。”
      “给他找不痛快,就是给你找不痛快?”公主轻蹙了下眉,这一下的表情能看出江瑜的眉眼遗传自母亲,“还是那句话,他算什么东西,他也配?”
      江瑜沉默不语。半晌,他突然抬头问了一句:“难道父亲的出身,就配得上母亲吗?”
      江瑜说这话是准备好了要挨打的。他说的或许是事实,但这对于已死的父亲来说依然是极大的不尊重。
      可是他忍不住,他不明白,在他眼里母亲本应该是最能理解他的人。
      预想中的耳光并没有到来。江瑜抬起头,在母亲眼里看到了他看得懂的痛苦和看不懂的怜悯。
      公主说;“这不一样,阿瑜。你父亲是个痴人,是傻子。但周棹行他不是。”

      经历过抄家之祸的周棹行和驸马爷江裘江松窗当然不可能是一种人。
      江裘是天字第一号愚人、痴人,他最云淡风轻,也最认死理。
      公主闭上眼睛,试图从回忆中勾勒那人的容颜。
      许是时间真的间隔太远了,她已经开始怀疑,过往的一切君子风流不过是她编织的一场梦,真实的江裘和那些穷酸腐儒并没有什么区别。
      但那人倒在血泊中的一幕依然鲜红地刺眼。她看着紧闭着双眼的亡夫,脑海中出现的是他轻击箸,吟唱着“当年意气不肯倾,白发如丝叹何益”。
      仿佛他对于自己的结局早有预料。
      公主不敢想这种可能性。一旦这样想了,她就会被一种湿冷的阴森感包裹,她就不能不怨她深爱着的那个人。

      公主曾经也不信命,但命运终是给她上了无比残忍又深刻的一课。
      所以当她看到江瑜要走上她的老路时,无人能理解她的愤怒和恐慌。
      她并不关心她的独子何时成婚,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她只要他平安喜乐,福寿绵长。
      而周棹行,就是扎在她美好期望上的一根刺。
      她要把这根刺拔掉。

      周棹行轻轻敲了敲门,门很快就开了。
      开门的还是上次那个小童。
      周棹行摘了帏帽递给他,小童接了,转过身给他带路。
      这次带路,象征的恭敬意味就远大于带路本身了。
      川字眉男人也早已等候在堂。周棹行落座,开门见山地问:“你想让我怎么做?”
      “周公子,”现在主动权完全掌握在川字眉男人手里了,“你得给我点诚意。”
      周棹行皱眉:“什么意思?”
      “我怎么知道周公子是不是诓我?”男人说,“万一你前脚从我这儿出去,后脚就告诉江世子要他如何防范于我,这我要上哪儿说理去?”
      “行。”周棹行既然来了,也没想能两袖干净地出去,“你想要什么诚意?”
      “我要一样能表明周公子身份的信物。”那人说,“这样万一我被抓了,我亮出东西,即使江世子要保你,凭他空口白牙,怎么比得上我有你的信物?”
      周棹行缓缓摩挲着衣袖,没有立刻接这话。
      “周公子……”那人出声提醒,目光阴冷。
      “也罢。”周棹行说,递出了一把刻刀。
      那人接过去翻来覆去看了看,冷笑了声说:“这算什么?周公子这是打量着坑我呢?”
      周棹行又拿了回来,把刀刃一推到底,只见刀槽深处刻着两字“怀瑾”。
      迎着那人略带疑惑的挑眉,周棹行点点头说:“是家父留给我的东西。”
      那人这才收了,露了点笑意说:“周大人博学多才。”
      周棹行摇摇头:“雕虫小技。”
      那人将刀装在腰间鱼袋中,从腰后摸了个女子小臂长的包裹出来,说:“你把这个,藏到江世子的书房里。”
      周棹行皱着眉头看他。
      “是一点卖官鬻爵的证据。”那人冲他眨眨眼,然后仿佛刚想起来似的惊讶地说,“呀,对了,周公子应该更熟悉这个了。”
      周棹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川字眉男人无端打了个冷颤,假装笑哈哈地给自己打圆场:“我说不叫你看,你也肯定会看的。看完就知道不是什么打紧的东西,顶多让公主再去北境祈福两年。”
      周棹行没说话,但将小包裹收了起来。男人松了口气。

      周棹行依然沿着树木的阴影走在街上。这次他没忘了买刻刀。
      被人拦住的时候,他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双有些阴郁的眼睛。
      “周公子,”那人长着一张和善的圆脸,“我家主人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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