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中、彼岸花 ...
-
有一次，墨月问奚仲：“爹，你和外婆到底哪个岁数大啊？”
奚仲依旧翻书，神态自若：“女子的年龄是永恒的秘密，少主请恕为父不便透露。”
墨月撇撇嘴：“切，那不就是说外婆比你老的意思。”转身跑掉。
奚仲翻书的手指微微一滞，继而忍不住微笑起来。
那一刹，他以为自己得到一切：家，他爱的人，爱。
其实婵幽生下梦璃的时候已经将近一千岁了——而你娘生你却这么早，这种事让小孩子知道了不太好，不利于晚婚晚育少生优生的政策实施。（话说幻瞑界的政策应该是反过来的吧？）
妖与人不同，只要潜心修炼，提升内丹等级，就能青春长驻到海枯石烂。
婵幽原本的模样看起来比现在还要年轻（这就是我对仙四片头3D婵幽及片中2D婵幽的最大观感——两只是一个妖吗……），只是十九年前的大战几乎耗尽了她的修为，一夕之间，容颜憔悴。
但奚仲知道，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件事，极大地耗费了女王的心神——
她的丈夫离她而去。并且，永不归来。
而她却必须活下去。
他还记得大战前夕，婵幽得知那人离开之后，脸上似乎没什么表情。
压在她身上的负担实在太重，多到已经不缺这一件了。
然而这一件，便是负重欲倒的骆驼背上最后一根稻草，重到足以压垮它。
半晌，婵幽才轻轻地说了一句：“孩子还不满一岁呢……”
那么轻的声音，似乎只是说给她自己听的一样。
奚仲却听见了，然后，想也没想便跪在地上，郑重行礼：“属下请命，代替大人照顾少主。请大人放心应战，余下一切由奚仲担当。”
婵幽似乎愣了一瞬，继而淡淡一笑：“奚仲，你很忠心。”
奚仲略一低头：“属下职责所在，本分而已。”
婵幽点了点头，语调里透出深深的疲惫：“那么，少主就拜托你了。”
奚仲从婵幽手中接过小小的、沉睡的婴儿，鼻端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奶香。
他从未有过照顾婴孩的经历，此时此刻，竟觉得心中无端涌起一阵怜惜。
——我会保护好你，别害怕。
他默默无言地看着眉间一点泪状朱砂的婴儿，暗暗决定：即使舍弃生命，也一定要保护这个孩子，不受伤害。
因为她是幻瞑界，最后的希望。
令所有妖都失算的是，琼华派太清真人携数名弟子围攻婵幽的同时，门中数位道行高深的长老偷袭了幻暝。
六位护将四名牺牲。
到底是太年轻了。
奚仲的嘴角也开始有血液流出，他单脚跪地，宽大袍袖随双手伸展开来，如同欲将猎物一击必杀的黑色大鸟。
然而那时的他，纵使竭尽全力，也只能守护，无法进攻。
他的使命是保护襁褓中的少主。如同鸟类保护自己的幼儿。
却在右护法赢幽倒下的瞬间，他冷静的表情土崩瓦解。
到底是缺乏经验。
他的动摇被琼华长者尽收眼底，在他扑过去施术救助之时，打碎了他的防护，强行抢走了少主梦璃。
奚仲厉声，双目中跳动着赤红与苍白的火焰。他一扬手，在咒语吟咏的同时，周围密密的人墙应声而破，数名琼华弟子倒地挣扎。
却还是被他们逃脱。
“……可……恶……为……什么……要拿我们……做挡箭……牌……？！”
脚下一名七窍流血的琼华弟子，弓着身子说出了最后的遗言。
——人之自私可耻，远甚于妖。是你明白的太晚。
奚仲的眉头紧紧皱起，将身体灵魂里的每一份气血都逼了出来，黑色的身影凌空而起，向奔逃的几人紧追而去。
却在半途，被一柄呼啸着的金红大剑擦过身体。
着火一般的感觉让他痛叫出声。
终于不支，晃动着摔倒在地。
多年以后他想，如果当时没有分心，死也不放手的话，今日之局，会否有所不同？
他终是放了手，放走了她的一生，也沦陷了自己一生。
虽然也赔上了另一个人的一生。不过看起来他倒是甘之如饴的模样。
可惜，还是放了手。
只因当时他放了手，便再也不能将她重新放在掌心守护。
繁花似锦，终归彼岸。
那一天比最深重的噩梦都还要可怕，幻暝之主失去了丈夫，幻暝护法失去了……
那天的失败成了奚仲心里的一根刺，无法原谅自己的心情最终化作了执念，他职责在身，不能涉足人间，却开始莫名地关注起自己最轻视的，关于人的一切。
他默默渴望，却又从不奢望少主的归来。
而她竟然真的归来，只是，偏偏又是在十九年一遇的灾难时期。
一向冷静持重的幻暝护法无法忽视自己的心慌意乱，表面上看他仍是一派淡定，可他自己清楚，他害怕历史再度重演。害怕再次失去她。
幸好，终归没有。
只是后来的后来……
一切风平浪静之后，少主成为新的幻暝之主，有条不紊地执掌幻暝，却把她的心遗落给了人间的少年。
婵幽大人长期闭关休养，难得见女儿一回，冷漠中透着温情的笑容，却抹不去眼底那丝落寞。
那只漂亮矫健的雪豹，于大战时可耻地逃离，抛妻弃女，临走时还甩给众人一剪豹尾。
那时婵幽就淡淡道，他生来无血无心，绝无可能回头。我爱他，他爱剑，这样也很好。
——那自己呢？
她在我身边。
她不是我的。
奚仲闭目，淡淡自嘲：好像得到一切，心里的空洞却无法填补。
原来，我们都是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