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四]千年一梦（奚仲番外）》燕宁飞

1、上、飞鸟怅

　　归邪进屋，顺便瞅了两眼摊在奚仲桌上的东西，说，奚仲，你再看那些书都要中毒了。
　　奚仲没抬头，专心运笔，半晌才接一句，怎么了？
　　归邪走近，托着下巴打量幻暝大护法一番，说，每次你一读完描写人间的那些书啊，就会开始搞艺术。
　　奚仲啼笑皆非，搞艺术？
　　对啊。归邪指指奚仲描画的物事，说，这玩意怎么看也不是法阵吧。
　　这是人间的一种鸟。
　　鸟？归邪凑上前细看一番，最后点点头说，羽翼跟咱们有相似之处。
　　嗯，书上是这么写的，但是幻暝界并没有鸟，我也不能确定它们是不是这副模样。
　　归邪轻嗤一声，是不是又怎样？没有倒还罢了，那些愚蠢的人，就算天天看得到，却一个个都搞不清楚这玩意呢！
　　你又怎么知道了？
　　就是送你这些书的那个谁谁，去人界考察了一番之后说的啊，他说好多人的口头禅都是“搞什么鸟玩意？”你说，要是他们有你一半勤奋，多看看书，不就知道鸟是个什么玩意了么？
　　奚仲略微思索，说，……这话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归邪摆摆手，说，还是送你这些个书的那个谁谁，丫身子不结实头脑倒好使，经过潜心研究，发现“鸟”这个词有着极为丰富的含义，且在日常生活中出现频率为前三甲。具体来说，比如‘干你鸟事？’里，它的意思就是“什么”；要是‘你这鸟人！’的话，那就是“混账”的意思。所以我跟你说，研究人这活儿，做得越多越没意思，你说说就他们这智商，昔日仓颉造字，那么多好词不用，非得说什么都跟个‘鸟’字过不去……哎，话说你为毛那么想不开，天天研究那些蠢货啊？婵幽大人又没逼你！
　　奚仲静默片刻，复又提起笔来细细描画，带着漫不经心的神情回答：
　　是我自己……想要了解少主眼里的世界。

　　我知道，人所居住的世界里，一面繁花似锦，一面剧毒如沼。
　　我不知道少主在哪一面里。

　　奚仲生来眸色特异。左眼红底白瞳，右眼白底红瞳。每一边都是纯粹而诡异。
　　与他相比，全都是石榴红眸子的归邪显然单纯得多，无论是外貌抑或性格。
　　事实上，奚仲的个性较之直肠子归邪要温和数倍，但有些妖见了归邪尚能发挥正常，往奚仲面前一站却总是感到脚底发颤。也不知是他那袭像是吸尽了黑夜的法术长袍，还是他冷峻眉眼传达出的不怒自威的气场，抑或是沿着他右侧脖颈蔓延而上的幽红色面纹中的哪一种，让人倍感压力。
　　还是婵幽女王对他的评价最精准：虽相熟不可相亲。

　　不是没有妖见过他笑，少年时的奚仲，笑容干净漂亮，纯白的长发带着淡淡清香。那样青涩而美好的时光。
　　如今的他，除了多了些许岁月沧桑之感以外，眼角眉梢与当时并无二致。
　　只是他是很少笑的。一直都是。
　　幻暝界妖口不算多，奚仲也没得可能会有个呼风唤雨的父亲或是深藏不露的师父，今日护法的地位，全凭自己的天赋与勤勉得来。
　　他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仿佛自己只是从石头缝里长出的妖一般。为此他觉得寂寞，为此他难有欢容。然而他却在心底眷恋养育自己的这片土地，即使少有亲朋好友，他也想好好守护。
　　长袍加身的那天，奚仲背对众人，黑底红纹的大袖衣装勾勒出他修长的身材，却又如同一个永难卸下的厚重负担。他少年英俊，眼睛摄人心魂，鼻梁与薄唇如同雕刻一般的质感。
　　那一刻，他缺乏表情。
　　大家都为他感到荣耀，自少年时代起，他的法术就一直出类拔萃。就算年纪轻轻便掌握大权，也称得上是众望所归。
　　可是他也是真的没有觉得特别高兴或是光荣。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缺乏想要拼命取悦的亲人，或是朋友。

　　好在奚仲对婵幽女王的印象相当不错。婵幽女王向来鄙薄人界浮华虚名，在她眼里，幻暝护法自是要让能者担当，而这个能者就叫奚仲，仅此而已。
　　虽然年轻，但这个妖看起来行事稳重，值得托付。对于懂事的孩子，婵幽也懒得操心，简单嘱咐几句，就挥手让大家散了。
　　众妖寻思：婵幽大人刚刚生产完毕，确实需要多休息。再看看从此都要留在幻暝宫的奚仲护法，都带着或敬佩或羡慕或崇拜或爱恋的表情各回各家了。
　　婵幽主持完大礼，稍显倦容，却看得出显然很高兴的样子将女儿抱在怀里，让奚仲过来看。
　　一只小小的貘。
　　却是灵气凛然。
　　奚仲久久看着，忽然嘴角上扬，露出白色的牙齿。
　　他弯下腰，俯下脸，轻声说，少主，您好。
　　那约莫是他之前生命中最为真诚温柔的笑容。
　　只可惜，没有人看见，包括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