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上彩云飞》临渊寂

4、流萤飞火

　　“哪有什么香气，你小子别是又饿了吧。”一旁专心为女子号脉的郭大夫嫌他聒噪，不耐烦地刺了他一句。

　　漠尊却没有阻止他的胡闹，只是鼻尖动了动，似乎在证实他所说的话。

　　他知道安仔一向以狗一样的嗅觉而出名，方圆几里内哪个营帐开灶了他总能第一个知道。一剂药他尝过，虽不能认全药名，但总能准确无误地描述出其中各个成分。

　　光凭这一点，漠尊之前不止一次有想送他去学医的想法。但这孩子说什么都不肯，只道跟着郭师傅也能学不少东西，这才作罢。

　　别说，就这么仔细闻了半晌，漠尊还真闻到一丝奇异的香气。

　　他冲安仔点点头。

　　在得到漠尊的肯定后，安仔信心大涨，还真像只受训的猎犬一样，仔仔细细嗅过营帐的每一个角落。

　　最终，他靠床上的江念楚越来越近，几乎快要贴到她身上时，被郭大夫一巴掌拍开。

　　“臭小子你贴人家姑娘那么近做什么！”

　　安仔捂着脑袋从地上爬起来，满脸地委屈，“头儿，这香气是从念楚姑娘身上散发出来的。”

　　漠尊走近，也弯下腰凑过来闻，江念楚从侧边望着他神情专注，长长的睫毛不自知的忽闪忽闪，感觉心跳似乎都漏了几拍，小腹的痛似乎也不那么难以忍受了。

　　大漠的空气干燥但也纯净，即使飞沙从半掩的帘子里飘入几缕，空气依然纯粹的要命。

　　而此时那股异香却好似生根发芽，在整个营帐中愈演愈烈。

　　漠尊的眉尖轻动，他伸出手用眼神试探性地询问江念楚，在得到她同意后，道一声“冒犯了”便轻轻将手放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他的一举一动在江念楚眼中似都有魔力一般，随着他手掌轻轻拂过，那阵令人痛不欲生的撕裂感似乎都减轻了许多。

　　她毕竟是个大家闺秀，对江湖中高深莫测的内力并不了解，只当是自己恬不知耻地动了心，为此感到有些羞赧。

　　漠尊并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随着内力在她体内运转，神色却变得愈发凝重。

　　良久他收气于掌，缓缓起身。

　　“怎么样？”几人不约而同地望向他。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先说坏消息。”江念楚一心挂念腹中的孩子，不等安郭二人开口便抢先一步回答道。

　　“坏消息是，江姑娘你身上有一种奇毒，叫流萤飞火。”怕她再情绪激动，漠尊赶忙安慰道：“好消息是，这毒不致命，也不会伤害到你肚子里的孩子。”

　　郭大夫号完脉也证实了漠尊的话，几人这才放下心来。

　　“老朽行医无数，但像流萤飞火这样的毒却是闻所未闻。”

　　“因为流萤飞火说是毒，却更偏向是苗疆那边的蛊毒。”漠尊不紧不慢地向几人解释。

　　“这毒目的不在于取人性命，而在于追踪。江姑娘身上中的是母蛊，也叫\'火\'，母虫苏醒后中蛊之人身上会散发出吸引子虫的异香。因此持有流萤的人可通过母子蛊之间的追寻，不论天南海北，定位于此。”

　　原来如此……几人算是听懂了。一旁安仔愈发崇拜漠尊的见多识广，然后提出自己的问题：“那头儿，为何之前我没闻着这股子香气啊？”

　　漠尊沉思片刻，说出自己的猜想。

　　“我想下蛊之人应是在你生命垂危之际将蛊种下，然后将你引入沙漠。”

　　“你命悬一线，母蛊无法摄取宿主身上的养料生存，所以一直没有苏醒。”

　　他的眼神再度变冷，嘴角勾起的笑也有些嘲弄，“真是好算计！倘若你进入沙海没有找到蜃楼的人，你最终还是要死。但如果获救，母蛊便会苏醒，到时他们便可派人跟随，从沙海中找到一条出路。”

　　这一来，他们倒是给自己救了个烫手山芋。

　　郭安二人就是再傻也听明白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安仔气不过，重重地拍一下桌子将那帮卑劣之人骂了个痛快。

　　江念楚也是神色黯淡，方才漠尊提到子母蛊之事，她便立马回想起临行前那人喂给她的那碗吊命的参汤。

　　当时那人声泪俱下地向她忏悔，告诉她自己有多么多么无奈。告诉她自己是为了南国的百姓，不得已才背负这叛徒的千古骂名。

　　他说的肝肠寸断，告诉自己他有多么爱她。但太尉府的势力太强大了，他保不住她，只能稍作拖延，让她趁乱逃入这片沙海。

　　现在看来，全是处心积虑的谎言。她的满腔真心，也不过是场笑话。

　　“既如此，我又怎好继续留在此处给各位恩公招来灾祸？”

　　她挣扎着掀开毯子想要下地，大概是万念俱灰，她心底竟奇异地涌上些鱼死网破的决然。

　　众人怎么可能就这样放她离去？

　　漠尊按住她的肩防止她再有什么其他的大动作，神色温柔示意她稍安勿躁。

　　“江姑娘不必为我等担心，这个孩子才是你现在最需要关心的。”

　　对啊……孩子。漠尊的话一下子点醒了她。

　　她并不是一无所有，她还有孩子。她是孑然一身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但她的宝宝却何其无辜，她凭什么拿自己的命去牺牲他的？

　　眼泪溢满眼眶，江念楚狠狠点了点头，不再有其他的动作。

　　“那公子打算怎么办？”

　　“流萤飞火的确是个麻烦，但也不是不能解决。”

　　他负手而立走至帐边，继而狡黠一笑，“有些路，流萤飞得，人却未必能走。”

　　他回头看向塌上身心俱疲的女子，笑容明媚。

　　推开的帐子外是残阳打下的红光，黄沙席卷的风吹散他张扬的发，他的半张脸在夕阳的照耀下神圣得宛如神袛。而他目光灼灼，笑得狂妄却让人安心。

　　“江姑娘，我们会送你回家的。”

　　那一瞬间，江念楚好像从他眼中看到了漫天的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