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修习

41、空冢，亦是实心

　　王紫看二把手信息的时候，瞥见恭祝下午最后一条语音，方才想起把这个人给忘了。
　　去老板别墅区的路上，顺道给恭祝发语音，四五条不回急了，直接电话拨过去没信号。放慢脚步重新打开微信对话框，找到最开始他说住在高铁站附近宾馆。前台一问退房了。王紫停住脚步。
　　这趟住企业园区。来时司机载她小转一圈，粗略体验了土豪气质。雕梁画柱，金碧辉煌，进皇宫了似的。当时还在想，刚毕业小姑娘没见过阵势，迷失方向也是有的，奋斗几年挣不到的东西，放低身段唾手可得谁不动心？
　　内部酒店到老板私人宅邸步行30分钟可至。二把手说派辆观光车来接她，王紫回复园区内安全自己散散步。出门正在下雨也懒得取伞，南方冬日的雨冷不灼人。
　　目测距离老板住处大概十几分钟，当面说明来不及了。王紫掉头朝向园区门口，边跑边给二把手甩语音：“今晚我有急事先不谈了麻烦跟老板说一声。”二把手居然没理她。
　　更加证实了预感。刚刚她问可否提前知晓项目内容，二把手提示到地方老板自会告知，并且嘱咐她不要跟陆主任讲。她反问为什么，对方回复含糊其辞：“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当时就萌生了退意，可此行目的就是谈合作不去又不好。此刻，王紫似乎找到不赴此约更能说服自己的理由。
　　恭祝是说来朱城办事，可他也说过要来找她，而且明天两个人就回去了，后悔没问他来这做什么？王紫差点打给社长。转念，稳住了。
　　报社里的人都知道，陆正川和社长关系近，恭祝喊陆正川叔叔，想必他们也是相熟的。陆正川现在是她领导，于公于私都该找他。
　　结果，陆正川电话也占线。这时候，他正跟二把手通话。
　　“那个女孩子，今天晚上说不谈，已经回去了。”他只挑关键信息。
　　“好，我知道了！”
　　二把手哭笑不得：“老兄，认识你这么多年第一次配合演戏，尴尬啊。”
　　“看你说的怎么是演戏呢，以后王紫负责这条线，提前认识一下未尝不可。改日登门道谢！”能让陆正川豁出老脸的也只有欧阳烨了。
　　王紫不争不抢，欧阳烨实在看不懂，真假必须分辨。别人项目隔心隔肚不敢碰，唯有拉陆正川下水。
　　陆正川其实也不懂：“每年中层干部竞聘你强调年轻人要有狼性。现在专门试探这孩子有没有野心，不像挑得力干将，倒像选儿媳妇，是不是？”
　　欧阳烨那天陪客户喝了酒，不似清醒时言辞伶俐，回来路上歪靠在他肩膀不胜酒力，语气也是娇弱不置可否：“我累了，早想退下来含饴弄孙，不知道小祝怎么想……”

　　雨越下越大，双手已经遮不住了，只能迎风顶雨跑。出了园区大门环顾四周发现这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白天不觉得，夜晚阴森可怖。
　　王紫朝路宽地方跑，想着总归跑到主路会有计程车，脚下慌乱踩到虚浮的草根，哧溜一滑坐进了泥里。这时电话过来干脆坐地上接听，狼狈到家了。
　　陆正川慢悠悠的：“小王啊，项目谈的怎么样？”
　　“陆主任，恭祝也来朱城了，现在找不到他。”
　　陆正川懵了：“小祝也来了？”
　　“嗯，他来办事。”没敢说他来找她，“现在这么晚了联系不到他，电话不接微信也不回……”声音有了哭颤。
　　“一个大男人不会出事的，可是……”陆正川不方便说你们认识三天有那么熟吗，欧阳烨的疑虑多少让他先入为主，不好想人家的“心眼儿”没用在工作上是不是用在其他方面了。
　　顿了顿稳住说：“听你背景这样乱，是不是还没回房间？你先回去等着，我来联系恭祝，有消息让他直接找你。”王紫认为这也是最合理的办法。对方的冷静反衬她大惊小怪了。
　　陆正川犹豫要不要告诉欧阳烨，或许这是她想知道的，但不一定是她以为的。想想还是先找恭祝吧。
　　回去的路上王紫冷静些，觉得自己失态别给恭祝惹什么麻烦。回屋洗了热水澡躺在床上尽力放空，脑子越空，身上越沉。热水的热度退不下去，反而越来越热由内而外的滚热。

　　陆正川找到恭祝时他正在清风山。
　　当年，他做了一件自私的事，金曼走后把骨灰带回京城，这里仅留了一座空冢。他没允许她叶落归根，一意孤行让她跟着他。这里是金曼的家乡，也是最后收她走的地方，他以为她不想待。
　　下午王紫没发位置，恭祝知道她在忙。于是退了房一个人来到清风山。绵密的冬雨，似是心事的幕帘，原只作背景存在的。山上越久雨下越大，心情也随之跌入泥泞。
　　三年前，应该陪金曼一起来的。
　　头天小舅妈约他上课，整个下午她心绪浮躁，画板前坐不了多久，一会儿起来喝水一会儿说胸闷，恭祝停下来问：“舅妈要紧吗？不然叫我舅回来？”
　　“不要找他，我可以坚持。”于是他们接着画，过不多久，小舅妈开始冒汗，看样子很难受。恭祝站起身，阳台门拉开一道缝。“暖气是不是太足了？”
　　“小祝，感觉不好，赶快送我去医院……”恭祝顿时慌了，哪见过这阵仗，拨了120，又拨欧阳俊，120到了，欧阳俊电话还没接通。随后小舅妈推进产房，欧阳俊赶到时已经大出血没了……
　　事发突然，第二天陪金曼去朱城巡演恭祝犹豫要不要爽约。演出回来他蓄谋了求婚，不知是不是过于紧张，不想有任何意外发生，就想寸步不离地守护。原是他自己提出来的，即使反悔也要最后征求对方意见。
　　“难不成天天跟着我？”金曼心情不佳强撑笑他幼稚，拥抱也被推开：“明天……”听出她语气勉强。
　　他用下巴蹭她头发：“早点回来，有礼物等你……”他指的是求婚。可是金曼不懂：“不许破费……”回来她也有事情要说，不可以再收他一点点心意。
　　欧阳俊还守在医院，欧阳烨和陆叔叔陪着料理后事。他觉得自己也应该留下。金曼拒绝恭祝没再坚持。
　　谁想这一别就此天地永隔。
　　空冢，于他而言，也是实心。每年回来看她两次，清明，还有祭日。她的祭日，四年前的明天，是的，就是明天，王紫偏偏也在这里。
　　他来看他的曼曼了。他希望她从来没有走，也担心她今后带走更多。这些年，他的心空空荡荡，说是一座肉身的空冢，也不为过。

　　陆正川说的克制。“王紫也在朱城，刚刚她有找你，方便时回个电话吧……”他知道他心里的苦。不愿让他看出关心，有些伤口碰了就疼。
　　恭祝回过神，直接问他要地址。“不合适吧，小祝，她是去那里工作的。这个时间园区关门了，进出都不方便。况且以你的身份……”
　　“我什么身份？不过是个可怜的人，某种程度上还是可恨的人。”声音穿过唇缝被压扁带着绝望的决绝。
　　陆正川想替欧阳烨说两句，又觉得不是时候。“这样，地址可以给你，你先打个电话。如果能明天见面，最好不要今天，可以吗？给陆叔叔一个面子。大家都是熟人，他们也认识你妈妈。抬头不见低头见，将来还要合作的，这个圈子不大。”
　　“好……”恭祝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