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清泉，似甘霖》绿野百鸣

3、第三章

　　房间里的灯被关到了最暗。茶几上摆着一本书《易经》。
　　韩劲随手翻了几页胡杨看的书。
　　她可真是个神奇的品种，住在山里，从没上过学，没有手机也就算了，年纪不大，竟然看易经，她能看懂吗？简直就不是现代人。
　　这样的人应该不是人贩子能够养得出来的吧？人贩子要是还负责让孩子看易经的书,那现在人贩子也发展得太不寻常了。
　　是的，没错，他还在怀疑她的身份。
　　桌上放着一个空的杯子，水被她喝完了，垃圾桶里是她吃的便当袋。
　　他才想起自己没有吃饭，工作忙起来就忘了。珍妮给他准备了餐食，但是他忘了吃。
　　本来最近的工作就繁重得不行，她的出现委实是个意外。要是没有她，他现在就可以回去好好洗个澡休息了，修整下出差的疲惫，并为明天的工作做准备。
　　他问过珍妮，像这种情况怎么处理比较好？
　　一向聪明的珍妮，被突然这么问，愣了几秒，恢复理智后道：“送到警察局？”
　　和他想的差不多。
　　可是警察局应该下班了，就算有人值班，他这么晚把人送过去让人一小姑娘大半夜的待在警察局，也不太厚道。虽然他可以不用厚道。
　　说实话，在遇到她之前，他还没发现自己居然这么有同情心。
　　他打算明天送她去，今天先送她去酒店住。
　　会客室。
　　韩劲拍拍胡杨的胳膊，说该走了。
　　胡杨迷迷糊糊地坐起来说好，并打算把书装进包，准备走人。
　　韩劲比她先一步拿过书，翻了几页。
　　“你为什么会读这本书？看得懂吗？”
　　“看得懂啊，爸爸教过我，这些书早就读过了，只是无聊，所以拿出来看看。”
　　韩劲翻开书随便指了一句话。
　　“《象》曰：山上有泽，咸；君子以虚受人。这是什么意思？”
　　“叔叔，你怎么像我爸爸一样，喜欢考我？”
　　“你不会？”
　　“这我当然会了，这些东西我都看了好多遍了，如果还不懂，那可不成了个傻子？”
　　“这句话的大致意思呢是，对待别人，不管别人什么态度，都能接而纳之，要有容纳百川的胸怀。是不是？”
　　没想到小丫头片子真的知道，他又翻了翻书，指了一句。
　　“那这句呢？”
　　“叔叔，我都说了，这些我都会，你干嘛还问我？”
　　“不会？”
　　“怎么可能。天地之道，就是指天地间万事万物的发展有一定的客观规律，人们要遵循客观事物的发展规律，发挥主观能动性，与大自然谐调发展，就能成功。”
　　“那你除了这个还看什么书？”
　　“嗯，你是说从小到大看的书，还是比较喜欢的书？”
　　“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了，从小到大看的书很多，不知道你问的是哪一类。如果是喜欢的书的话，有诗经，唐诗，宋词，三国演义，永乐大典，四库全书，哦，还有你手上这本，当然，还有别的。”
　　韩劲看着胡杨像看一个异类一样，明明是一个年纪不大青春年少的现代姑娘，竟然喜欢古代文学。
　　明明一张小脸看上去懵懂得不行，眼眸无比清澈，却在用她那粉嫩小嘴一本正经地回答他的问题。他见过特别的人，没见过她这么特别的。
　　她说这是她爸爸教的，那定是他爸爸喜欢这些。
　　“你爸爸是做什么的？”
　　“做什么？嗯……他会画画，会做饭，做木工活，做农活，带我学习。”
　　哦，可能就是全职奶爸。
　　“那你妈妈呢？”
　　“叔叔，你是不是傻？我妈妈当然是跟我们一起咯！”
　　得，他就不该这么问，问了还被反问是不是傻了。韩劲假意轻咳两声，迅速转移话题。
　　他对胡杨说，根据她的实际情况，他明天会把她送到警察局，今天太晚了，会先送她去酒店住。
　　胡杨像一朵迅速枯萎的花骨朵，低下头，好一会儿没说话。
　　韩劲想再开口时，就看到了她掉了硕大一颗晶莹的泪，一开始他以为自己看错了，毕竟她这么安静，白天哭闹时可不是这动静。
　　几秒内，她的眼泪掉了一颗又一颗，他才确定她是真的哭了。安安静静的，比白天那般更让人觉得烦躁。
　　小女孩的花样真是多啊！韩劲感到头疼，庆幸自己唯一的女助理珍妮不似这般，不过珍妮要是这般，他是断不可能让她在自己身边工作的。
　　这孩子不去演戏真的可惜了，要是真去了，说不定以后能得奥斯卡。
　　他不是不会哄人，能让他敷衍着哄一下的人必定是有利益纠葛的，要不他连多看一眼的心思都没有，毕竟没有那个时间和心力。
　　“你哭什么？你怎么老哭？我又没有欺负你。” 韩劲皱着眉头问，半点没有要哄的意思。他不认为自己有义务哄一个不相干的人。
　　“叔叔，我不想去警察局，警察局不是抓坏人的地方吗？我不是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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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就这，那还是解释下吧，她哭得他心烦，他好想转身直接走人。
　　“警察也会帮助好人，比如他们会帮你找到你的爸爸妈妈。你不是联系不上他们吗？他们会扩大范围宣传你在找人，你爸爸妈妈不就能找到你了吗？说不定你家亲戚看到你的信息之后也会联系警察，这样你不就可以回家了？”
　　“可是我不想去警察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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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不去警察局怎么找家人？城市这么大？”
　　“我不想去警察局。”
　　“那你怎么办？要不还是回家等着吧，如果没有路费的话，我可以给你出。”能把这座自动掉泪机送走，韩劲竟然觉得路费都是小钱了。
　　警察局她不能去，如果父母看到她的消息，知道她在找他们，那当然好。但很大可能他们是看不到的，如果他们有活动自由，绝对会跟她联系的。可她等了好几个月都没等到。
　　万一他们要是没有看到她的消息，而追她的人看到了，那她不就暴露了？被发现了都是其次，她可不想连日来坐车白晕白吐了。
　　“叔叔，你能收留我吗？我做饭很好吃的，还会打扫家务。”胡杨眼泪汪汪地望着韩劲。
　　“我不需要佣人。”
　　“你带我去医院看病，还没让我饿着，我还欠你钱呢，等我找到了爸爸妈妈，让他们还给你。”
　　“不用了。”韩劲也没想过把钱要回来，虽然他一向精明从来不当冤大头，但是跟她待在一块他觉得还不如讹他呢，他宁愿花点钱让她离开，就当是积德行善了。
　　看韩劲非常坚持，她找不到其他的理由了，也不打算找了，直接说：“家我暂时不能回去，警察局我也不会去的，如果你坚持的话，那可以不用管我了，让我去街上流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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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在威胁我吗？你愿意去哪还是去流浪都随便你，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你爸妈，没有义务照顾你。”
　　韩劲表面说着最冷淡的话，实则却有些生气。
　　真是搞笑，他为什么要管她？为什么要解释？他把一个和自己不相干的人，从机场送到医院看病，还要一路忍受她呕吐的味道，看着她要死不活的模样，给她吃饭，还送她去警察局，对她这么好了，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还敢威胁他？！
　　胡杨没哭了，擦掉眼泪收拾好东西，对他说了句谢谢叔叔送我去医院吃饭，请我吃饭，然后就往外走。
　　韩劲看着她走出去，内心没有甩掉包袱的解脱，反而有种负罪感。他到底欠她什么了？还负罪感？凭什么？
　　开车开了十多分钟，韩劲脑子里都是瘦弱的胡杨一瘸一拐走出办公室的背影。这孩子还挺硬气。
　　不过，他跟个小屁孩生个什么气？
　　他在一个路口掉头回去，在公司附近绕了两圈，最后在离安保亭附近的一个墙角找到了她。
　　晚上灯光不明，她又缩成一团蹲在角落，要不是第一圈没找到人，第二圈他仔细在看，可能还发现不了她。
　　刚入秋的白天温度不太低，穿短袖不觉得冷，穿长袖也不热，但是晚上温度下降，得穿件外套才能保温。要是一直站在室外的风里，可能就算穿着外套也会得感冒。
　　小丫头片子还知道找个离保安亭近的地方，安全一点，还不算太蠢。
　　韩劲走近胡杨，才发现她套了件外套，闭着双眼，环抱着自己坐在地上，身体在微微颤抖。
　　他皱起了眉头，对她说：“跟我走。”
　　听到声音，她吓了一跳，迅速睁开眼，吸吸鼻子，惊喜的发现是韩劲。
　　“叔叔，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走了吗？”
　　“别废话，跟我走。”
　　“好的，叔叔，你是带我去你家吗？”
　　胡杨乐呵呵地起身。
　　韩劲想到她腿瘸了，回身帮她拿行李箱，正好看到她推着行李箱跟在他身后一瘸一拐地走，像个在打摆子的小鸭子。真是……又蠢又有点可爱。
　　对，就是蠢得可爱！
　　半路上，胡杨没有意外的又吐了，吃的晚餐喝的水都吐出了。
　　韩劲把她带到了常去的酒店，值班经理认识他，对他很热情，还专程送他们等电梯，不过眼睛会偶尔不经意间瞟向她。
　　要不是怕把她送到不熟悉的酒店又出什么幺蛾子，他还得半夜起来处理心力交瘁，也不用看到经理这样的目光。
　　进电梯前，他跟客户经理解释说只是送她过来，她一个人住，他待会要走的。值班经理自然是点头微笑称好的。
　　韩劲把胡杨送到房间门口，给她留了一张自己的私人名片，说如果有紧急的事情可以联系他，但是如果不是十万火急的事情，最好不要找他，有也最好等到白天。
　　胡杨还有晕车后遗症，接过名片听完吩咐，乖乖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就关门了。她只想去床上躺着休息。
　　胡杨放下包躺到床上，明明累得不行了，可是脑子还是清醒的，而且越躺越清醒。就算是这样她也不想起来，就闭着眼休息。
　　后来，她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突然有人敲她门，边敲边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
　　她猛地坐起来，仔细一听，好像是个男的，说话囫囵听不太清楚，断断续续的。
　　她抱着被子在黑暗里惊恐地瞪大两只眼睛，睡意全无，完全不敢睡觉，也不敢发出声音，生怕外面的人知道她在，一直敲门。
　　等门外的声音停了好一会，胡杨才敢给韩劲打电话。
　　韩劲连日来都在加班加点的工作出差，累得简直不行，好不容易舒舒服服洗个澡躺下睡着了，睡得正香，就被她打断……
　　他本来不想接的，但是挂掉之后过了一会儿手机又响了，知道他私人号码的不多，深夜还用座机打的那肯定只有胡杨了。
　　他本来不想搭理她，心想大半夜的能有啥事啊，那酒店他常去，从来没遇到过什么事，就她事多。
　　奈何她都打两次了，可能真有急事，于是他接了。
　　他咬牙切齿地威胁：“你最好有个好一点的理由，要不然明天早上一早我就过来把你打包送进警察局！”
　　他以前就觉得女的麻烦，现在尤其觉得。
　　胡杨倒是没被他的恐吓吓到，很明显，比起他的愤怒，门外有个陌生人在敲门更让她感到恐惧。
　　“刚……刚刚有个喝醉酒的男人……敲我的门，还在说话，好吓人！”她压低了声音。
　　她好像被吓到了，在打寒颤，他清楚的听到了她牙齿碰到一起的声音。
　　韩劲按着额头坐了起来。看来养孩子也是件非常麻烦的事情。他父母还真是幸福，毕竟他年轻的时候非常独立，比胡杨不知道省心几千万倍。

　　“什么情况？他现在还在你门口吗？”
　　韩劲觉得很奇怪，这家酒店是他常住的，从来没出现过这种情况。虽然胡杨跟他住的房间不是一个规格的，但也不至于安全系数这么低吧？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他敲门敲了好一会儿，我不敢发出声音，怕他听到里面有人不走。外面没有声音了，我才给你打的电话。现在应该走了。叔叔……我怕。”胡杨说到最后，越说越委屈，这几个月来被人追的恐惧以此为导火索一起涌上心头，她又伤心得掉起了眼泪。
　　深夜了，周围比较安静，她不敢哭得太大声，尽量压着抽噎的声音。
　　她哭得他心烦气燥。但是看她可怜就没吼她了。
　　“我现在让人过去看看，会没事儿的。”

　　韩劲给值班经理打了电话。经理在监控记录里的确看到，有一个中年男人敲过胡杨的门，那男人住在她那一层，已经回自己房间了，从他歪歪扭扭的步伐来看应该是喝醉了。
　　韩劲坚持让经理去确认一下，安抚一下女孩，经理是个机灵的，麻溜儿地就去跑了一趟，保证女孩门口没人了，并且在韩劲提出要给女孩换个房间之前，主动且态度诚恳地道歉，把女孩的房间免费升级为韩平时住的贵宾套房。
　　韩劲也就没说别的了，只是叮嘱他们对女孩多关照一下。
　　他又给胡杨打了个电话，说经理会来给她换个房间，听到她回应后，他就挂了电话。
　　解决了这个事情，放下手机，韩劲两三分钟内就睡着了，他真的是累了。
　　经理怕自己一个男的，深夜去接胡杨换房间不太方便，还特意带了个女同事。
　　见到胡杨后，经理一个劲地跟她道歉，表示对给她造成的困扰表示抱歉，问她有没有什么需要。
　　她说自己有点饿。
　　经理立马把菜单翻出来，让她想吃什么尽管点，免费，算是作为对她的补偿。
　　胡杨也没客气，冲他们露了个笑脸。
　　胡杨在他们面前神色再正常不过，好像刚刚那个对着韩劲哭得稀里哗啦的人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