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奇物语》七月闻蝉

4、第 4 章

　　01

　　时下正值太平世界，百姓安居乐业，南越境内，一处小小的镇子里，不知哪来的外地小乞丐，她独自一人占据了一座荒废不知多少年的破庙。这小乞丐是一点儿不忌讳镇子里流传的那些可怖传说，胆气十足，倒叫附近人不敢小觑。

　　这座小破庙勉强遮风挡雨，神龛上的塑像早早被人铲掉了外层的金箔，如今面目全非，那鸠占鹊巢的小乞丐先头讨饭回来，就坐在香案上左看右看，最后摸着下巴赞道：“真是丑的可爱。”
　　她大口吃饭，未留神神像的异样。

　　小乞丐自幼做乞丐，先前有个乞丐师父，因着她是个小女孩，老乞丐便在死前教导她，不要总在一处讨饭吃。

　　乞丐既生在江湖中，江湖之大，蛟龙暗出，她若是想要活下去，活的有精神，万万不可做缩头王八。

　　“女孩儿路长着，就是做乞丐，也得多走多看，日后讨饭讨够了，扩了眼界，依着你的聪明劲儿，学点手艺不难。等你长大了，若是旁人因你做过乞丐来嘲笑你，倒也不必自扰，女孩不成亲不会死，管他们说什么呢，你是个生来命苦的孩子，终身大事就是活好。”

　　“再说，咱们做乞丐的，不管如何，饱尝人间苦恨，能够衣食无忧就是最大的满足了，莫要贪心。”

　　师父最后留给她的道理，小乞丐铭记于心。

　　她遇到师父时年纪小，连姓也不记得，师父于是给她取了个拗口的好名儿，叫蚕儿桑。

　　蚕儿桑乍一听不像人名，但师父说，这能躲过阎王爷的生死簿，日后没有大灾大难，保不齐还能有些当头鸿运。

　　小乞丐哪里懂这么多，整天就叨叨叨叨，说这名字土气，但直到老乞丐死了，她都没想过改名字。

　　02

　　蚕儿桑如今在狗儿镇过活，托这儿父母官的福，连着三年的好收成，此地百姓乐善好施，她连着三天都吃了个饱。

　　小乞丐吃饱喝足就在香案上睡着。

　　这大香案把灰扫干净，又长又宽，夏日里真是个睡觉的好地方，下雨天也不怕潮。

　　睡梦里，小乞丐时而展眉笑，时而蹙眉低.吟，忽而一阵凉风刮过，携着落叶灰尘，那小乞丐腿猛地一伸，从梦中惊醒，目光正对上神龛上的泥塑。

　　塑像不辨五官，因着风吹日晒虫蚁啃食，周身也十分粗糙，若是没有意外，再过个几十年，怕就要烂成一堆了。

　　惊醒的小乞丐盯着塑像上的某一处位置，忽而生出一丝警惕。

　　蚕儿桑别的不好，只这一双眼最是灵敏。她看到神像颈部的线条有了细微的圆润，就像是重新被打磨过，甚至隐隐可见微凸的喉结。

　　“不是说这是个送子观音庙么？”

　　小乞丐跳下香案赶紧跑去庙外看匾额，她跟着乞丐师父学了几个字，如今往那破匾上一瞄，竟然就认得个庙字。

　　真是看了也白看。

　　蚕儿桑啧了声，门口来回踱步，借着一点夕阳的光辉，余光瞥了眼那尊塑像，想了想，到底是双手合十胡乱拜了拜。

　　“观音大士男生女相，当年的匠人真是好本事，连这处细节都顾上了。小子见识浅薄，如有冒犯，还请大士多多包涵。”蚕儿桑前半段话说得虔诚无比，只是到了后半段，更显真心。

　　“日后咱们就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了，还请大士多多照拂，保佑我天天有饭吃，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小子愿意每天给大士上香、祈祷、擦灰！”

　　她跪在地上，嘭嘭嘭诚意十足地磕了几个头。

　　神龛上的余光洒落在地，积年累月的尘灰被一缕不知何处而来的微风扫去一二，从高往下看，那跪在地上的小乞丐瘦弱的可怜，干枯如鸡爪一样的手交叠在一起，弯曲的脊骨突出顶起单薄的衣裳，浑身上下并无几两肉。

　　蚕儿桑拜完神，长吁一口气，眼见着别人家晚饭要吃完了，连忙出去要饭。

　　她师父曾跟她说过一些蓬行江湖的经验，这其中一项便是要有敬畏之心，无论是对人还是对物，此外，就是要有礼貌。

　　比如讨饭。

　　“大姐！我饿了一整天了，行行好罢！”

　　一户人家门口，蚕儿桑抱住妇人大腿哭嚎，眼泪汪汪：“俺生来就是苦命，饿的就剩一把骨头了，求求您，给我一口剩菜就行，俺不挑，什么都吃！”

　　小乞丐面黄肌瘦，一路走到狗儿镇吃了些苦头，瘦脱了像，以至于一双眼睛显得很大，这样可怜巴巴的，妇人于心不忍，本要收拾一碗饭给她，谁知家里的坏小子故意将厨房里的一碗饭当着她的面倒入狗碗里。

　　十四五六的少年脚踹在墙上，笑嘻嘻道：“不是什么都吃么，这一碗饭爷赏你了。”

　　妇人气道：“阿休，你做什么！”

　　虽然如此，饭也只有这一碗了，蚕儿桑抬眼观她神情，心中了然，连忙将自己怀里的破碗拿出来：“我……”

　　坏小子一脚踢翻狗碗，打破了蚕儿桑想要把饭装回去的想法。

　　“你不是快饿死了么，就在这儿吃。”他鄙夷道，“小小年纪干什么不好，非要当乞丐。”

　　妇人皱眉，打断呵斥道：“阿休！乞丐也是人，你快别作弄人家了，我给这小孩重新盛饭，等会若是瞧见你欺负她，仔细你的皮，成日家不读书，对着人家乞丐就知道耀武扬威了，什么出息！”

　　她对着蚕儿桑歉意一笑，拿过她的碗，回去盛了慢慢一碗。

　　小乞丐在院子里干等着，与那恶少年大眼对小眼，好不容易有了一碗热乎饭，蚕儿桑转过身时趁那妇人不注意，恶狠狠剜了他一眼，无声吐出三个字。

　　名叫阿休的少年往常也是一嘴的三字经，以至于光看她的唇形，立马就明白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一个小乞丐竟敢骂他！

　　蚕儿桑的眼睛就是这样练的，她看这人一个深呼吸，立马脚底抹油往前逃，嘴里不忘大声道：“谢太太的一饭之恩！来日必当涌泉相报。”

　　她抱着碗，头也不回，骨头架子跑起来似乎嘎达嘎达响，但蚕儿桑才不管那么多。到了无人之处，小乞丐大口吞饭，心里还想自己今天真有礼貌。

　　做乞丐，总是被人看不起，这是正常的。若是被人轻而易举地羞辱哭了，那才是丢脸。一个礼貌的乞丐，被人打被人骂都得好声好气。

　　她如今算是出师了。不然搁在她师父还在世时那会儿，她早就一拳喂过去。

　　“什么鬼人儿？哼，迟早有天变成大王八！”

　　蚕儿桑一边叨叨一边狼吞虎咽 ，差点吃噎死了，到最后天也彻底黑了，她留着碗底一层薄薄饭，蹒跚地走回栖身的破庙。

　　照理说破庙里应该只有她一人才对，但今儿才跨过门槛，她就发觉出一丝不对劲。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她说不出的味道。

　　似乎是庙里的降香。

　　难道有人来过？

　　这么想着，蚕儿桑放轻脚步，先去看自己那卷破铺盖，而后屋里来回搜查。

　　但这一搜，差点没把她吓死！

　　“谁啊！你他娘大黑天躲着儿，快给老子下来！这是你能撒尿拉屎的地么！”

　　神龛之上，一个人鬼鬼祟祟躲在神像背后，就那么看着她在底下来回转圈，像是看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