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只道是寻常》念芝

1、第 1 章

　　1
　　苏瑶瑶和陈坏的梁子是从小就结下的。
　　小时候苏瑶瑶在河堤旁与小伙伴玩耍的时候一头栽进了水沟里，头朝上，腿朝上，小伙伴们吓的手足无措，哭的哭，叫的叫，只有陈坏流着鼻涕在旁边拍手叫好。
　　那个时候苏瑶瑶就想，这个仇她一定要给报回来。
　　可惜仇还没有报，瑶瑶的母亲就去世了，父亲正是壮年，不到一年就给瑶瑶娶了个后娘回来。
　　人们常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这话也只有临到自己身上的才会有深刻的体会。
　　瑶瑶先是变成没娘的孩子，等后娘生了小弟后，这爹也差不多算是没有了。
　　苏瑶瑶常常背着弟弟满山野里割草，弟弟是可爱的，拿手一逗就开始咯咯的笑，手舞足蹈的乱蹬乱跳，瑶瑶割了两把草的功夫，再转头回来，这小家伙就不见了。
　　瑶瑶吓坏了，扔下镰刀去寻，弟弟随着竹篮已经滚到小河里去，幸好那河边的水很浅，河边上有块洗衣的石头挡住了竹篮，那小家伙已是东倒西歪，却咧着嘴朝瑶瑶笑。
　　瑶瑶想这孩子咋跟个小傻子似的呢，可把孩子抱起来的时候，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小孩子没事，可腿脚全湿了，初春的季节，在后娘那里可把儿子冻坏了，没等瑶瑶辩解，拿着藤条就是一顿乱抽，从前苏瑶瑶还会反抗一下，可后来发现反抗的越厉害，揍的就越狠，再后来瑶瑶就不怎么反抗了。
　　任后娘出了一通气，然后把她关在西边的一间茅草屋里，瑶瑶知道这晚上的饭大约是没有了。
　　太阳下山，瑶瑶从西边窗户里看落日，看着看着就犯起困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反正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苏瑶瑶听到自己饿的咕噜噜的肚子响，院子里已经没有动静，爹和后娘他们已经睡了，东边门缝里的月光照进来打在她的脚上，她抱着腿让自己缩成一小点，这样好像就能减少一点肚子里的肌饿。
　　西边窗子响起“咚咚”的敲击声，瑶瑶抬头，那敲击声又响起来，一个小男孩的声音从窗户外面响起。
　　苏瑶瑶先是吓了一跳，后来听出那声音是陈坏的。
　　她个子矮，拿了个凳子过来登上去，才扒到窗户，就看到陈坏搂着窗前的一棵歪脖子树，正拿着根棍子往窗户上捅。
　　尽管有月光，但仍是觉得黑。
　　瑶瑶从房间里找了根蜡烛，捧着它站到窗前来。
　　瑶瑶问他干什么。
　　陈坏不说话，从怀里拿了一个白面馒头，插在棍子上，然后举着棍子递到瑶瑶的跟前。
　　瑶瑶不接，他话说的简洁：“不吃会饿。”
　　就是这一个馒头让瑶瑶原谅了她，抱着松软的馒头，她坐在角落里，心里觉得陈坏好像也不算坏。
　　说起来陈坏和她一样可怜，在这村子里也没有什么亲人，只有一个生病的娘亲，这娘亲没有成亲，在村里惹了一堆的闲话，大家都说陈坏是个野种，陈坏听了这话跟人拼命，他这个名字也就是那个时候被人叫起来的。
　　第二日，瑶瑶去割草，远远的看到陈坏站在河的一边，她抬手向他摆了摆手，那男孩却拔腿跑开了。
　　后来的日子，苏瑶瑶发现这个沉默的男孩子总会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有时在山坡上，有时在河堤旁，有时又在窗前的那棵歪脖子树上。
　　2
　　陈坏的母亲病重，村里有几个好心的婆婆拿了鸡蛋去看她，回来的时候唉声叹气。
　　瑶瑶好几日不曾见到陈坏。
　　她从家里偷了十几个鸡蛋，压在她割草的竹篮里，趁着割草回来的时候去了一趟陈坏的家里。
　　那时天已擦黑，可陈坏家里灯也没点，瑶瑶在门前小声了叫他的名字。
　　话音几乎是刚落，陈坏就跑到了她的跟前，看不清脸，只有一个轮阔，可瑶瑶知道是他。
　　她从衣袋里拿了根蜡烛，轻轻滑了一根火柴把蜡烛点燃了。
　　陈坏满脸黑灰的脸在烛光里照的一清二楚。
　　瑶瑶说：“你在做什么？”
　　他摸了下鼻子：“我在做饭。”
　　饭屋里的烟屋飘出来，炝的苏瑶瑶咳了两声，她把手里的蜡烛和竹篮递到他的手里，朝着冒烟的方向跑去。
　　陈坏把潮湿的柴禾塞满炉灶，浓烟滚滚，那屋子里简直呆不下去。
　　陈坏来拉她，瑶瑶说：“你这样什么时候才能吃上饭？”
　　换了干燥些的柴禾，房子里的浓烟才慢慢的小下来。
　　窗外下起雨了，瑶瑶一转头，看到坐在旁边看着她的陈坏。
　　时间晚了，瑶瑶从凳子上站起来，他来时的竹篮被陈坏放在脚边，她蹲下去从里面把偷来的十几个鸡蛋小心翼翼的拿出来。
　　陈坏蹲在她的旁边，看到她浓密的刘海下一双忽闪的大眼睛
　　她说：“这些鸡蛋是给你母亲吃的。”
　　忽然觉得这话好像不太好听，接着又解释道：“你也可以吃的。”
　　陈坏说：“我不吃。”
　　苏瑶瑶便不知道说什么。
　　陈坏起身从锅里拿了两个馒头出来塞给瑶瑶，他说：“你拿着这个。”
　　瑶瑶倒觉得自己拿了这些鸡蛋来好像是为了还他的曾经给自己馒头的恩了。
　　她摇了摇头，陈坏不管，抓住她的手，硬是将馒头塞进她的手里。
　　大约觉得这举动并不妥当，塞完了就退了两步，然后拿手在自己的额头抹了一把。
　　那满脸的黑灰变的更匀称了。
　　瑶瑶借着微弱的烛光笑起来，这笑容让站在对面的陈坏一阵难堪，抿着唇，低着头，却抬起眼睛看着对面的女孩。
　　瑶瑶还在笑，指着他的脸。
　　尽管陈坏不知道她在笑什么，但看到她的笑脸，他那点自尊忽然就变的不在那样重要，他咧了嘴和她一起笑起来。
　　那十几个鸡蛋是在五天后被继母发现的，那天苏瑶瑶的父亲喝了酒，和继母闹了口角，做饭的时候发现筐里的蛋少了。
　　在父亲那里得来的不痛快全撒在了瑶瑶的身上，藤条都打断了，房里的弟弟听到声音大哭，可瑶瑶却硬是连眼泪也没有掉一滴。
　　瑶瑶觉得自己要死了，后背上火烧火燎的疼，晚上连翻身也不能。
　　她开始发烧，烧的迷迷糊糊，母亲的面孔一次次在她的面前出现，明明知道这是幻觉，她仍是低低的诉说着对她的思念。
　　她想自己一定是烧傻了，不然陈坏为什么会出现。
　　陈坏端了碗药，拿了勺子喂她，瑶瑶觉得那药太苦，几次三翻的把脸别开去。
　　陈坏说：“喝了人就好了。
　　瑶瑶趴在枕头里，掀起潮糊糊的眼睛看他，细瘦的手从薄被里伸出来。
　　陈坏发了一下愣，把药放到桌子上时，手都是抖的，他小心翼翼的把她的手放在手心里，想用力握怕她疼，可轻轻的握着又怕她感觉不到自己心里的异样的情感。
　　他垂头看着她，浓密的刘海汗湿，搭在她苍白的额头上。
　　她朝着他笑，陈坏便也跟着笑。
　　3
　　陈坏变成苏瑶瑶最好的朋友。
　　他们在山坡上割草，在河堤旁放羊，山林里也留下他们快乐的身景。
　　瑶瑶晒黑了，人也变的健康了。
　　那年的夏天，他们在河堤上救下一只小狗，瑶瑶抱起来检查它的身体，发现它除了虚弱并没有受伤，躺在瑶瑶的怀抱里叫声都是低低的。
　　真可怜，瑶瑶想，出生不久就被妈妈遗弃了的小奶狗，瑶瑶想到自己。
　　瑶瑶想养它，可是她连自己都不能养活，又怎会有多余的精力养一个可怜的畜生？
　　她伤感的把小狗又放回到草地上。
　　站起来的时候，发现陈坏已经没有了踪影，她茫然的四处张望。
　　李坏从一人多高的草丛里钻出来，怀里抱了一堆干草。
　　他的手很巧，三五下那堆干草从他手里变了样。
　　起先瑶瑶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等他托着编好的草筐举到她跟前时，她笑了。
　　草筐里垫了一层细茸茸的芦苇，小奶狗躺在里面，闭着眼睛，仍然在叫。
　　瑶瑶想它应该是饿了，把身上自带的干粮，拌了水喂给它吃，眼都没力气睁开的小家伙，有着本能求生欲，狼吞虎咽的往瑶瑶手里凑。
　　瑶瑶笑了，可笑完了又难过起来，太阳要下山了，她和陈坏也不会在这里久留，它这样小，不知道能不能熬过一晚，即便这一晚熬过了，后面还有无数个这样的夜晚。
　　她跪坐在草丛里，仿佛从这小小畜生身上看到了自己。
　　陈坏坐在她的身边，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他说：“它一定会活着的。”
　　瑶瑶不说话，他又强调：“一定会的。”
　　瑶瑶没有去看他，因为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
　　这个夜晚瑶瑶睡的并不踏实，夜里天空打雷把她惊醒，她猛的从床上坐起来。
　　窗外电闪雷鸣，瑶瑶想到那个被他们放在草丛里的小奶狗。
　　雨那样大，它一定要死了，还没有感受过这个世界就要死去了。
　　瑶瑶仿佛听到它在垂死之际的呼唤，她从床上下来，疯了一般的往外面跑。
　　雨很大，夜很黑，瑶瑶提了一盏马灯，深一脚浅一脚的往河堤走。
　　河堤前已经站了人，那人看到她，朝着她的方向走来。
　　瑶瑶忽然哭了，哭过后却又笑起来。
　　陈坏披了件蓑衣，斗笠盖在小奶狗的身上，他的头发全是湿的，瑶瑶摘下自己的斗笠戴在他的头上，结果他又推回来。
　　“已经湿了。”他说。
　　瑶瑶也不和他客气，老老实实的把斗笠扣在自己头上。
　　下雨夜，土都软了，瑶瑶一个不稳差一点倒下去，还是陈坏手快，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瑶瑶抬起头来朝他笑，红红的眼睛下面全是水，不知道是雨水还泪水。
　　陈坏伸手，帮她把满脸的水擦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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