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妖》咕噜咕噜

5、05

　　“我……”
　　好不容易寻回自己的声音，拾儿努力地发音：“我不是。”
　　“你是！”
　　说罢，师傅走出了菊花田，弯下身去，这时，拾儿才看到了地上的麻包袋。
　　正疑惑，却见师傅从里面拉出了一名昏迷的少女。
　　“师傅，你……”
　　看着师傅横抱着那名少女走过来，本来还不知道他想做什么的，然而，却见他突然松手，手中的少女刹时掉落，拾儿一惊，连忙伸手去抱，熟料，比她更快地！那些本来安静的花儿突然起了骚动，翻飞出藤蔓，竟在她的眼前活生生地，把那名少女扯进花田里，那名少女刚好醒了过来，却连惊呼的时间都没有，就被硬生生地绞成了可怖的肉泥……
　　“恶！”
　　尸体的血溅飞到拾儿的脚丫，拾儿干呕不已，却见师傅笑得越发的开怀。
　　随着师傅长大，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师傅开怀的笑，却也是第一次感到，师傅的残忍陌生。
　　“小菊，乖，过来。”
　　看着眼前摊大的手板，除了恶心还是恶心！
　　她真的是香菊附身的婴孩长大？
　　眼前的师傅——不，是苏娘——不对，不是，都不是，眼前的，只是一个陌生的，残忍的男人！可是，回想起在另一个时空里发生过的事情，却老觉得心里紧紧地被什么揪着，闷闷地，难道，这就是香菊残留的情感？
　　又或许，是她对苏娘的？
　　“小菊，过来啊。”
　　“师伯呢？师伯去云游四海都三年了，什么时候才回来？”
　　“那老不死？”
　　听到她问起吞月，苏娘的眼里尽是轻蔑，似乎一下子也没有想那么多，只是不屑地道：“早死了，把陆儿带到这里来时，被他发现了我隐瞒多年的企图，于是，就在这里把尾随着跟过来的他给杀了。来，我助你恢复记忆。”
　　说罢，他的手在她的眼前飞快的一抹。
　　与此同时，只觉得有什么在脑海里晃动而过，脚下顿时一阵虚软，还好苏娘扶住了她。当拾儿再抬头时，眼角眉梢的，尽是他所熟知的温柔笑意。
　　“小菊，你终于想起来了？”
　　“恩。”
　　看着她轻轻地偎依在自己的胸前，他不禁概叹：“这二十年来，为了寻你，我借着灭妖除魔之名，好不容易，才在人贩子的手里把你给救了出来。”
　　听着他的话，她不禁回想起遥远的过去，当时，人贩子因为她咬伤了手臂，高举着柴刀就要劈过来，还好他及时出现，用定身咒定住了那把已经砍到了她额头的刀。下意识地伸手去摸了摸额上的淡淡伤痕，只觉得当时的他如天人降临一般的仙姿卓越。
　　在她有记忆以来，，他所说的，就是她的金石良言，他所做的，就是她的学习典范，在她的生命里，满满的，除了他，还是他啊……
　　想到这里，她的指头，忍不住悄悄地旋动了起来。
　　“小菊，现在你回来了，我们可以回到以往的生活，又不必担心天庭的追兵，真好。”
　　“是啊，可惜，我已经不能为你营造一个有欢笑有温暖的世外桃源了。”
　　他听了突然呵呵一笑，那笑容使他看起来极是年轻：“没关系，你现在已经不是仙界之菊，我们可以养育儿女，你看，那边如果搭建房屋，打开窗户就能看到这一片美丽的菊花田，来，我带你去……”
　　他的笑容，突然僵硬在那里。
　　而她，紧紧地拽住他的手臂，把脑袋埋在他的肩窝。
　　“小菊，快解开定身咒！”
　　他的声音，听的出来是风雨欲来的前夕，她不禁呵呵一笑，抬起头，乖巧地叫道：“师傅。”
　　也不管他的脸色有多难看，她放开了他，突然咬破自己的指头。
　　“住手！你疯了！住手，听到了没有疯丫头！”
　　她顿了顿，低笑道：“疯丫头么……师傅，在你眼前的，只有拾儿，知道么，只有拾儿，你老喊疯丫头的我。所以，你总能清楚这个疯丫头想做什么，对不对？”
　　见他一窒，她回过头来，以带血的指头猛地划出奇怪的图腾图案，飞快地念起了咒语来。不知道为什么，他明知道她要做什么，竟没有在这个时候阻止。终于，咒语终了，她所画的图腾飞升上天，刹时凝聚成一圈烈火，掉落在他们的四周，在那片美丽的菊花田上燃烧了起来！
　　“小菊，你想与我死在此地？”
　　终究，他开口了，语调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师傅，是拾儿想要与你死于此地。”
　　“因为，你已经不记得苏娘了？”
　　“师傅问的是拾儿还是香菊？”看着火势已经大到了无法控制的程度，拾儿这才松了一口气，并解开了苏娘的定身咒。
　　花儿被烧得“噼里啪啦”地响，发出奇怪的臭味，几欲让人窒息，拾儿忍不住呛哭了。这时，苏娘徐徐地走过来，伸手重重地敲了敲她的脑袋，像以往冲她发脾气的时候：“自然是问你啊……如果你……如果拾儿是希望与师傅死在这里，我们就在这里长眠吧。”
　　那声调，轻柔得一如那一夜听着他哄香菊时一般——明明都无法呼吸了，然而却像是有什么促使拾儿一个劲地偷偷发笑。
　　这个时候，一件道袍突然覆在她的身上，她尚未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横着抱起。
　　“师傅！”
　　她惊叫。
　　可是，却见苏娘一脸的决绝，手猛地一用力，把她往外抛去！
　　“嘭”地，跌落在火海以外的厚雪上，只听火海之中的他奋力喊道：“你不是小菊，你是拾儿，拾儿没有必要与我同葬火海……”
　　“师傅！”
　　她大惊，没想过会被抛到外面来，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那样做，正要冲回去，却教人狠狠地拉住了肩膀，一回头，竟是他口口声声已经杀掉的吞月师伯！
　　心里一阵惘然，刹时想透，连忙回过头去，却见那片菊花田已经烧得看不见里面的人影，只觉得浑身力气被抽光，她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其实，早在当日我已经知道他的企图，也试着去劝他放下执念。他天资过人，学道不见两年，就已经尽得师傅真传，那一年，他终于找到了你，可是也知道了香菊虽然附在你的身上，却也同时被你的灵魂所同化，越是抚养你，越是明白他的小菊是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那……我的师姐们呢？”
　　她茫然地看着那烧得放肆的菊花田，眼眶热得挤不出半点湿意。
　　“是她们执意要去，他曾经阻止。其实，在知道小菊回不来后，他已经放弃了当日的企图妄念了。”
　　师伯的话，只是让她越发的哭不出来：“那么，刚刚那名姑娘……”
　　“你没有看清楚吧，也对，当时你的心里乱，如何能感知道她身上的妖气？”
　　“妖气？”
　　“那是山精，方才在山下捉的。”
　　一阵沉默后，拾儿徐徐地仰起脸，看向吞月。
　　“师伯，你说我是什么？”
　　“你自然是人。”
　　“可是，我的灵魂里还有菊妖……”
　　“的确，但这可以助你修成正果。”
　　“修成正果？”
　　她徐徐地站了起来。
　　“修成正果后，方能为列仙班。好了，拾儿，随师伯回去吧。”
　　“恩……”
　　拾儿乖乖地点头，可就当吞月转身的一刹，猛地旋身飞跑向那一片火海，叫也叫不住……
　　十数年后，白发苍苍连走路也走不好的道师带着一名才及冠的少年来到了荒芜的寒烟山。
　　“师傅，你走的真慢哎！这前面真有什么菊花田吗？我看这里就只有雪，无聊的雪！”
　　“废话真多。”
　　做师傅的才想抱怨一两句，就被那少年抛下了：“喂，你跑那么快干嘛！”
　　“前面真的有菊花田啊！”
　　看着那名少年箭也似的向前跑去，做师傅的只好艰难地提着道袍，走在这厚厚的雪上，龟速前行。
　　这里，他每年都要来一次。
　　可是让他疑惑的是，那片菊花田不是已经在他眼前烧毁了么？
　　望着依然未变的景色，老道回忆着过去，徐徐地走着，隐隐听到新收的徒儿在那边呱呱叫：“你住在这里？为什么啊？这里那么荒芜，住在这里不安全的！”
　　“可是，我爹说这里适合安居……”
　　是小姑娘的声音！
　　像是发现了他诧异的目光，那名小姑娘转过来，腼腆的笑了笑，手里，正挽着花篮，花篮里尽是菊花的花苗。
　　“你怎么在这里种菊花啊？”
　　“因为爹说这里以前有一片菊花田，我就央求他买了花苗……”
　　“那我帮你！”
　　少年也不管人家答不答应，抡了衣袖就蹲了下来。
　　“喂，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叫苏良，是优良的‘良’，不是什么娘娘腔的‘娘’喔！”
　　“我……我是小菊，娘说我出生的晚上，村里的菊花都开遍了，所以取名小菊。”
　　老道的目光在一刹愣住，看着站在本已经烧毁的花田前忙着载种花苗的少年与少女，仿佛与记忆中的两人重叠。
　　久久地，布满唇纹的唇边终于绽放出了一抹奇异的笑容，眼角的笑纹，加深了……
　　只觉得那对年轻人的笑容，仿佛永恒。
　　2008-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