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非得已》十七郞

11、第 11 章

　　姜沚院子里的亭子修好了。

　　四角飞檐琉璃顶，青石底座，红棱雀替，枋上绘着苏式彩画，亭周一圈吴王靠，当中央还摆了石桌石凳，好不精致，既可观雨又可赏雪，还能坐在里面抚琴。

　　姜夫人望着这亭子，好生欣喜。那准太子妃娘娘待自家乖女如此，今后进了东宫想来也不会如先前所想的那般难了去。

　　于是拉过姜沚细细叮嘱道，“孟姑娘待你一片真心诚意，前番又救你性命，卿卿务要知感恩，孟姑娘身份贵重、家世显赫，虽不缺咱们什么报答，然你也须恭谨待她、敬她。”

　　这一日正值秋高气爽，日远天蓝，微风习习，姜沚正在亭中抚琴，孟乔燃却又带着人进来了。

　　自指挥着身后几个小厮把几个大篓子抬来抬去，“吴江汾湖的紫须蟹，正是肥美的时候，拿来些给你府上。”

　　姜沚自知这螃蟹最是稀有，等闲人家吃不起的，今见孟乔燃一抬就是三篓，实实不敢收。

　　孟乔燃哪里理她那般啰嗦，“人家送了好多，放在那里吃不完也坏了。”

　　倒是海棠鸢尾两个兴冲冲跑出来，扒着那篓子往里看，惊呼道，“怎生得跟石头似的？竟还动呢。”“怎还举着两个大锤子。”

　　更有那鸢尾不知死活，将个手伸进去揪螃蟹爪子，被那蟹鳌夹得‘哇哇’叫，又不敢去拽，只缩手回来，却又带着一只螃蟹，怎么甩都甩不开，疼得直跺脚。

　　姜沚一见，也是急得不行，跑来跑去找家伙什儿，实也找不到顺手的，慌乱中又一脚踹在那篓子上，一窝子螃蟹乌泱乌泱满地乱爬，海棠姜沚两个忙得冒汗，一时又怕踩着了，一时待要伸手抓又怕落得鸢尾那般下场，一时又要寻器具来救鸢尾，于是满院子跑，也不知在干嘛，直笑得孟乔燃腰都直不起来。

　　半晌终于笑停了，唤得院外她带来那几个小厮进来收拾。但见一小厮要了一盆清水，教鸢尾把那夹在她手上的螃蟹放进水中，果真松了开去，鸢尾连忙跑回屋，再不敢出来。又有几人猫着腰将地上的螃蟹又装回篓子里，这院子才安静下来。

　　孟乔燃也笑累了，姜沚也跑累了，二人坐在亭中，良久，孟乔燃还不时要笑几声。

　　姜沚被她笑得好生恼怒，“偏你送这劳什子的螃蟹，整出这多事端。”

　　孟乔燃早已对懦弱无能之辈心悦诚服，也不同她辩驳，“是是，我送礼还送出错来了。只你速收拾一下罢，同我去给太后挑菊花。”

　　马车晃晃悠悠驶出长安城，到得郊外，一片旷野，更显得那天空高远，一团团白云便如那弹好的羊毛一般，丛丛絮絮，绵软柔曼，路边树木多染了金色，簌簌摇摇，灿然繁茂，又有秋风飘进窗口，落在人脸上只觉爽利，说不出的畅快。

　　姜沚只闭着眼吹风，又晃荡了一会，马车停了下来。她睁开眼，这一下便有些不好了。

　　但见那端严宏阔的正阳宫门前，赫然停着一辆她好熟悉的青盖金华车。一见这马车，姜沚的腿便有些不听使唤。

　　“他怎的在这？”孟乔燃显然也是认得这车的，盯着拧眉不解，忽然想到那四皇子原本就是承着工部上的闲差，镇日里本就应该在这些个别院行宫间跑来跑去，建房子搭木头，原也是平常。

　　孟乔燃也实不愿同殷承璟多打交道。就想着招呼姜沚下车，赶紧帮太后挑完菊花好走。

　　只那懦弱无能之辈又犯了怕见生人的毛病，死活窝在车厢里不肯下来。孟乔燃道，“那你便在此罢，左右别跑远了。”

　　姜沚待孟乔燃走后，又忽觉不对起来。这宽敞平地上，就这两辆马车，倘若那大夜叉一出来，一眼便能看着。届时她便是想躲都没得躲。

　　又后悔刚刚没跟孟乔燃进去，左思右想，同那赶车的小厮指了旁侧一个不起眼的小门，道，‘我去那里面待着，你家姑娘回来了叫我。’

　　话说殷承璟正在正阳宫中同个匠人看戏楼的图纸，张喜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他闻言眼梢一挑竟带出些柔和的弧度，“可看真了？”

　　张喜道，“正是。”

　　殷承璟抿了抿薄唇，清了清喉咙，同那匠人说，“就按刚说的罢，年底前务要竣工。”于是带着张喜向外行来。

　　一条石子小路，穿插在茂林深篁里，蜿蜒着朝向宫墙边伸去。殷承璟脚下生风，远远便望见那墙根底下石凳上坐着的少女。因着太偏僻，墙遮了阳光，正背着阴，脸却是瞧不大仔细，只那柳腰花态，便如琪花瑶草般，招展在那红墙碧瓦下。

　　坐在凳上还不老实，荡着小脚。

　　殷承璟不察，淡薄嘴角也荡出一抹弧度，正行着，忽见那少女簌地惊起，沿着墙根，回身便跑，活像身后有狼追她，摸着一扇小门便推了进去。

　　殷承璟一脸春光立时就越过了秋天直奔寒冬而去。

　　不是都那般瞧他了么？含着雾、蕴着露，都那般瞧他了么？怎的……

　　这时，但听得那小门内‘啊’的一声惨叫，殷承璟一对剑眉也拧了起来。

　　张喜从身后忙跑上前，“殿下，可要进去看看？”

　　殷承璟一挥手，“不必。”

　　他静静站在门前，这园子只这一个门，等下她自会出来。

　　姜沚甫一见那人身形，急慌慌找着个门推着就跑了进去，起伏着胸口将那门关牢，这才稍稍安了心。一回身，“啊”的一声就坐在了地上。

　　头顶上四五只鹿正嚼着草，围着她瞧。鼻孔中喷着气，下颌上还生着毛，那鼻孔一耸一耸地直往她身上来，有一个还拿脑袋来拱她。姜沚要哭了，连滚带趴挣扎到墙角，警惕望着那些家伙。

　　鹿，她闲来无事也画了不少；怎从不知这东西在近处瞧竟这般恐怖？

　　她一动不敢动，方才被她惊动的鹿有一些但觉无趣，便走远了；可有两只尚不死心，还往她这里靠。姜沚拼了好大的气力，硬生生不教自己开门回去。

　　毕竟，鹿不要命；那大夜叉却是要命的。

　　她环看一周，见这院子原是个鹿苑，几十只梅花鹿三五成堆或卧或行，想来是这皇家行宫里养来供贵人们赏玩的。想到此处，心下惧意稍减，这些鹿既不怕人，也不害人，实不打紧。

　　只心里知道是一回事，跟这些鹿待在一处又是一回事，姜沚望着那鹿缩来缩去的鼻子便觉全身发冷。

　　她背靠着墙站起来，一点点挪着，边挪边打量，终看见那院子另一头有个豁口，不知是不是供贵人们站在外面赏鹿用的，原比其它墙都矮些。姜沚心下打定主意，只一点点往那矮墙处蹭。

　　一路上，她盯着鹿，鹿盯着她。只那些鹿也实可恶，站着站着好好的，突然一下子跑开，连声招呼也不打；又有那闲来无事‘呦呦’两声叫，吓人一跳；又有那踱来踱去，就是不肯停下来的，怎的它等都不睡觉？

　　殷承璟站在外面干等了半晌，眼梢子里越来越冷。她就是躲他，就是不给他瞧，她宁肯跟鹿跑，也不给他瞧。

　　他几步上前，推开那小门，但见那方才还柳娇花媚的身形，正吭哧吭哧趴在一堵矮墙上。往上爬，却又不知道使劲，你扒着墙，它能自己倒么？还不认输，非得爬。

　　殷承璟不知自己何时也走了过来，那费着劲的姑娘就在他跟前，别人都来在你身后了，不察觉的么？还学人家跑，还躲着他，还不让他瞧。

　　哎你小脚踢什么？不疼么？往上蹬不会么？

　　殷承璟一俯身、一抬手，浑不敢相信自己竟把手垫到了她脚下，向上一托，姜沚身子一轻，踩在云上一般，眼看着自己就要翻上墙头，心下正高兴，不防脚腕上一紧，又被拉了回去。

　　她一回头，身后竟站着个人！这一跳吓得好生精彩，直直从墙上跌了下来。

　　殷承璟在她腰间一拎，姜沚这才用脚落了地，怯怯盯着近在咫尺这人，退在墙上，一动不敢动。

　　这男人冷着脸，也不说话，只幽暗着眸子看她，斜斜挑着他那原本就上扬的眼梢子，活像别人欠他一万钱。

　　日更，要收藏小6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