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袍》否生

81、寒食 20

　　重耳一时半刻缓不过来，他们也不能一直停留在原地。小院年纪较长的狐偃站出来主持大局，一方面加强巡护，预防黑伯突然刺杀。一方面迅速补给猎物，为前往狄国做足粮草准备。

　　狐偃还让狐毛带了两支小队按照之前的标记原路返回。他们进山是为了春猎，所带物品不多，需要派人回去收拾细软，随后赶上。

　　狐毛有武技在身，且熟悉入狄的路线，是此次回蒲地收拾细软的最佳人选。小院诸人把于各自而言重要的物品都列了清单，交给狐毛。只有重耳什么都没列，于他而言最重要的人已经不在，没有什么物品是值得眷恋的。

　　此去不知何日才能归来，诸人都有些闷闷不乐。他们想要主动去游历诸国增长见识是一种心情，被迫流亡诸国归期无定就是另一种心情了。追根揭底，其实是这片故土属不属于他们。若是属于他们，那无论他们去到何方，总有归巢的时候。若不属于他们，那他们便失去了归途，只能往前，不能回头。很不幸，现在这片故土的主人，巴不得他们永远不回来。

　　不幸中的万幸，是那位名叫黑伯的刺客一直没有出现。原地修整两日后，小院诸人兵分两路出发。一路回公子府收拾细软，一路径直前往狄国。

　　只影虽然满身是伤，但依旧尽职地肩负起公子近卫职责，寸步不离的护在重耳身边。重耳这两日精神头儿好了一些，时不时能与诸人说上几句话，不再像前两日一样整日闷着。这样的转变让大家或多或少放下了心，专注于眼前莽莽无边的古林。

　　真正的重耳其实并不好，他在恢复意识的那一刻，就求着程念接过了身体控制权。他需要更多时间恢复，又不想让小院诸人担心，只能作弊。

　　程念这次没有与他计较，二话不说就亲自上了场。他之前在吴兆骞体内时，被宁古塔的风雪折磨地不轻，其实不喜欢这种冰天雪地的环境。这次为了重耳，也算是豁上了半条命。不过生死之事本就难看透，能帮“曾经的自己”一把，也不亏。

　　程念边“嘶哈”着气，边朝罢工的重耳唠叨：“记着点儿前辈我的好，以后我若是有事求你，你可得还我。”

　　在心底对话，不用费什么力气。重耳“嗯”了一声，也不知有没有往脑子去。不过这种时候，能有回应就好，程念也不求太多。

　　山里雪厚，程念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队伍中央，每次不小心踩着个什么木枝石块，身子还没歪，就会被人有力托住，十分有安全感。

　　程念暗自咂舌：这太子暗卫本事还真不一般，有这样一群人护着，申生还能出事儿，那黑伯得多厉害。

　　不过黑伯之名他从未听闻，不知是何模样，与后世那位藏在暗处的“小人”有没有关系。呆的时间越久，程念就越是觉得局面复杂。

　　重耳是因为他才生出的重瞳，太子申生居然是被人所杀，阿衡到现在都还没出现。所遇种种，皆与他来之前所做的准备完全不同，也多亏了他有之前几世的经验，不然此刻还真难沉得住气。

　　脑子里声嚣繁杂，脚下就更没了章法。程念“诶呦”一声，扶住了只影伸过来的手臂。一个不专心，把脚脖子崴了。崴脚这件事可大可小，保险起见，诸人还是请医士帮重耳检查了一番。

　　检查的结果就是他们必须再次就地扎营，修整两日。反正没办法好好走路，不如干脆先把伤养好。

　　借着这个机会，小院诸人围坐一圈，商议给只影改名儿的事儿。

　　程念坐在厚厚的毛毡上，凑近火塘烤火。公子营帐里最不缺的就是火塘，大家知道重耳怕冷，也都爱围着他打转儿，早就都练就了一身生火的技能。此刻火塘里还埋着一只用湿泥土包裹的野鸡和许多狐偃在山里拣的毛栗子。一方不大的营帐里温暖香甜。

　　给近卫换名儿这件事儿，当然得由新主人来。程念问重耳：“你有什么好建议？”

　　重耳不知神游去了何处，过了好半晌才蔫蔫的回复了一句：“都听前辈的。”

　　“行吧。”程念应了。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儿，他只是借机引重耳说话罢了。作为只影的新主人，程念看着这位安静站在身侧的近卫，叹气：“你先坐下。”

　　和你说话脖子疼。

　　主人有令，只影自然遵从，半刻都未犹豫，席地坐在重耳身侧。动作之敏捷，完全看不出此人身负重伤。

　　“那个，你这面具，能摘下吗？”程念一直好奇这位太子暗卫的模样，怎奈这半片银色面具长在只影脸上似的，无论何时见，都严丝合缝的扣在其脸上。

　　虽是问句，但严格来说，也算是主人之令了。因为是个人都能听出公子的意思，是希望看一看只影真容的。一时间，小院诸人的视线就凝注在只影的面具上，不约而同的生出了一窥其真容的心思。

　　除了程念，这些土生土长的晋国时期的公子们，之前还真从未起过这样的心思。因为于他们而言，暗卫就像趁手的兵器，好用就行。至于是带面具还是露真容，都不重要。他们很少会注意这些暗卫的模样。如今被公子这么一提，好奇心反而被勾了起来。

　　魏犨大大咧咧，率先道：“摘了吧，总带着不憋气吗？”

　　“就是就是。”先轸也附和：“以后都是自己人，让咱们几个看看。”

　　作为知晓个人隐私重要性的后世之人，程念刚才就没有把话问死，他怕牵扯出只影什么不便为外人所知的痛处。如今小院里的人一起哄，他更不好意思了，忙挥手：“无碍，不方便摘就带着，也挺好看的。”

　　只影的眼睛生得好，就算是隔着面具，程念也能看到其优雅的形状。此刻那双眼睛里情绪翻涌，似有万语千言，却不知如何开口。

　　按照只影的个性，如果此事没有特别的难处，不待小院诸人开口，他就早就有了动作。如今半晌未动，那就是真为难。程念从不胁迫他人，何况一路护着自己的近卫。他主动笑了一下，换了个问题：“那方便问一下你的姓氏吗？”

　　只影这名字一听就是统一赐的，身为暗卫，一身的武技和性命都是主人的，更遑论名字。程念这次依然没有把问题问死，因为他不知只影的过往，不知他与申生有着怎样的一段缘分，成为暗卫是自愿还是被迫，有没有属于自己的姓氏。

　　这次只影没有犹豫，答道：“介姓。介怀的介。”

　　“介。”程念心念一动，他所知晓的这段历史里，只有一个人姓介，那就是绵山之上的介子推。他还以为，介子推从一开始便是侍奉于重耳的，原来，这人还做过太子暗卫。他试探着问：“有名字吗？”

　　只影：“只影。”

　　程念摇头：“我是问你之前的名字。有吗？”

　　只影也摇头：“未有。”

　　原来，是个只有姓氏的可怜人。那便是自小就跟了申生，申生为他取名“只影”。程念灵机一动，开口：“那从此以后，你便叫做之推吧。有你的加入，定会助推我们走向正确的方向。”

　　“之推，推之。”贾佗拊掌：“好名字。”

　　程念看着只影的双眼，温声问：“你觉得如何？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毕竟是你以后的名字，第一要务就是你得喜欢。”

　　只影垂首，敛了眉目间的情绪，恭谨答道：“之推很喜欢，多谢公子赐名。”

　　有介之推守着公子，小院众人都很放心。天色一暗，大家就纷纷回了各自营帐，前路未明，他们都需要养精蓄锐。

　　待营地安静下来，程念躺在毛毡里和之推说话：“我知晓你与兄长的情意。如今给你改名字只是权宜之计，待日后尘埃落定，再给你改回去。”

　　他曾经不小心目睹过只影与太子之间的情事，知晓只影这个名字对其而言有多重要。

　　之推的回复还是十分干脆简短，听不出情绪：“不必。”

　　程念碰了一鼻子灰也不觉得难堪，翻了身背对火塘：“罢了，时间还长，到时候再说。”

　　之推面具后的眼珠挪了一下，看着重耳的背影，犹豫着开口：“我戴着面具，是因为脸上有伤，实在有碍观瞻。”

　　原来如此，程念也有此猜测。他在黑暗里睁着眼，看着营帐的轮廓，忍不住想：就算是有伤，在与太子二人独处时，也完全可以放开。所以，到底是伤成什么样，才让二人在最亲密的时候，也仍隔着一层面具呢？

　　猜测归猜测，程念开口时仍是温着声：“不必解释。你怎么自在就怎么来。对了，有句话你记着，若是遇到危险，你先要护好自己。”

　　之推：“……。”

　　“若是你没了。”程念打了哈欠：“这世上恐怕就无人能救下重耳了。”

　　近卫嘴严，又与重耳朝夕相伴，有些事儿就算程念不说，之推早晚也能看出来。所以，他借着打哈欠的机会，用了模棱两可的说辞，是在给这位近卫透露口风：

　　真正的重耳，另有其人。

　　感谢阅读，感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