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寒食 08 ...
-
一下子聚了这么多人，重耳的小院这个冬天过得格外热闹。
狐家兄弟自小长在狄国的缘故，比起中原那些说话要绕晋国三圈的公子王孙，兄弟俩坦荡的让人咂舌。
大家虽被迫将自己裹上层层伪装，说到底，不过是为了自护。从本性来讲，没人不喜欢心思简单直白之人，与这样的人相交，要省许多心神。
狐家兄弟很快与小院众人打成一片，狐毛与魏犨交过几回手，俩人不打不相识，如今狐毛已经抱着自己的铺盖挤到魏犨榻上去了。
狐偃也自觉担负起表兄的职责，尽心照顾着重耳，甚至将之前在狄国猎得的熊皮虎皮尽数裹在了重耳身上。
程念只待了几天，便将身体控制权交给了重耳。
人和人的相处其实没有那么难，说到底，不过是真心换真心罢了。
狐家兄弟虽一开始是因为遵守申生之命，侍候于重耳。但通过一冬天的朝夕相伴，还真生出些惺惺相惜的表兄弟之情来。
重耳与二人相交完全顺从本性，他的话还是不多，但与这些人在一起时，不需要他有太多话。大家性情相投，言语这种东西反而无关紧要起来。
除了申生偶尔来重耳这里过夜，其余时候狐偃都呆在重耳屋子里，北房不知不觉间又沦为了库房。
反正是冬天，大家挤在一起暖和。况且，重耳很喜欢这种身旁终日有人相伴的感觉。他一个人在角落里孤独了十几年，最明白晋国的冬天到底有多难熬。
与满心欢喜的重耳不同，自打狐家兄弟住进小院，程念就一反常态的寡言少语起来。若是重耳不刻意找，这位寄居在他身体里的前辈就像早已离开似的，半点气息都没有。
一个围炉夜饮的深夜，重耳靠在魏犨肩上打盹儿。他其实没有喝多少，只是借着酒劲儿壮胆找程念：“前辈，你是不是要离我而去了？”
他拼命压着情绪，比起一般人，这位手把手将他带回热闹人间的神秘前辈对重耳的意义完全不同。程念这段日子的反常，让重耳提心吊胆。他心底有种种猜测，最有可能也是他最怕的，便是程念计划离开。
好不容易得到陪伴与关爱的孩子，格外害怕分离。这些整日伴在他左右的人给了他勇气，让他犹豫再三，决定找程念问清楚。
程念可不懂这孩子心底的兜兜绕绕，还是一贯的不正经：“怎么？这才几天呀，就打算卸磨赶人了？”
重耳：“……”
果然，人还是得好好说话。他和程念这还用着同一具身体呢，都能产生误解，要是隔着两层肚皮，那不得误会出十里地去。虽然程念这话问的误解重重，但重耳还是心底一松，前辈没有要走的意思就好。
“前辈近日闷闷不乐，可是遇到了什么事？”重耳：“不知我能否帮得上什么忙？”
原来是担心他，程念一乐。重耳还真是让他体会了一把老父亲的感觉，这孩子，没有白教。
“天儿冷了，觉多。”程念打了个哈欠：“你才多大，少喝点儿酒，以后长不高让人笑话。”
重耳裹紧了身上的熊皮，想让身体暖和点儿，方便程念安眠。
“有你们在，我不怕人笑话。”
他这双重瞳已经够人非议的了，不差个子矮这一条。
程念啧啧两声，吓唬孩子：“我喜欢个儿高的。你要是不好好长，我就不在你这儿待了。”
重耳果然信了这鬼话，忙保证：“前辈放心，我一定好好长！”
程念这段日子确实闷闷不乐，他已经来到这里一年多，日后陪重耳流亡的主力成员几乎到齐，他随着重耳也见了不少人，但这些人里，始终没有阿衡。
阿衡说过，只要恢复记忆，便会亲自来找他。以重耳的年纪推算，这个时候阿衡理应恢复记忆了，为何还没来呢。
他虽然相信阿衡，却免不了胡思乱想，故而最近没了逗孩子的心思。如今重耳亲自找上门，倒是转移了他钻牛角尖的意图。
重耳毕竟是曾经的他，程念大致能猜到重耳今儿找他的缘由。重情是好事儿，但不能太过执着。人生还长，日后他们要面对的事儿还多，万不能惧怕离别。
程念决定提前给重耳打预防针，他问：“你这是怕我离开？”
重耳：“嗯。”
“为何？”程念轻声笑了一下：“我若是离开，兴许你的重瞳能消失呢。可以做回正常人，不好么？”
“做回成常人，很好。”重耳揪着心：“可是我更舍不得前辈。”
用无关痛痒的非议，换一个真心待他的师友，重耳觉得值得。
能被人放在心底这么重的位置上，程念当然感动。但感动不能让重耳变得更好。他狠着心，继续：“你该知道，没人能一辈子都在一起。那些注定要走的，你得学会放手。”
“我知道。”重耳挣扎：“前辈，我身边就只有你们几个，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想尽可能握得久一些。”
“没不让你握。”程念笑：“只是让你做好放手的准备。”
重耳心思敏感，直击要点：“前辈的意思是，他们早晚有一天，也会离开我，是吗？”
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在新相知之时，就感怀离别之日，着实有些残忍。反正日子还长，程念决定慢慢来。
他夸张叹气：“人又不是神，都有老病的一天。你还想抓着人不让去投胎？”
重耳知道程念这是在哄他，但有希望总是好的，他自欺欺人的松了口气：“他们投胎也该等我一起才是，黄泉路上还是热闹一些的好。”
程念失笑：“你小子，这是想造阎王爷的反呐。”
“也不是不行。”重耳认真思考这种可能：“小院里这群人还是有些本事的。若是真成了，大家也好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千万别。”程念头疼：“一直对着这几张脸，烦也烦死了。最多也就这辈子，下辈子还是各活各的吧。”
重耳笑：“那就先过完这辈子吧，反正还长呢。”
和程念说了太久的话，几人还以为重耳睡熟了。魏犨轻手轻脚把人抱起，放在烧得正暖的炕上。
狐偃抱了两床被子围在重耳身侧，压实了避免人漏风着凉。重耳喜欢这样围着被子睡，像躺在兄长怀里似的，无端的让人安心。
重耳这个炕不小，挤严实了能排排睡五六个人。几人今晚都喝了不少，谁也不想出去吹冷风。最后除了魏犨和狐毛相互搀扶着回了西房，其余几人都睡在重耳这儿。
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们鼾声震天，此起彼伏着催人入眠。
重耳在这样热闹朦胧的鼾声中打了个哈欠，翻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前辈早些休息，有事儿随时喊我。”
程念放低声音：“睡吧睡吧。”
除了偶尔出门参加各类活动、宴请，几人几乎足不出户。有什么需求也是各家家仆定期送到小院。几人成日围着火炉谈书论道，日子过的十分惬意。
一场纷扬的大雪之后，晋国迎来了除夕。
除了狐家俩兄弟留在小院陪重耳，其余三人各自回家过年守岁。申生自今夜开始就正式进宫入住太子殿，除夕夜还有礼节繁琐的家宴，根本出不了宫。
除夕家宴从来也没有重耳位置，哪怕他的地位已经今非昔比。没有君王会待见身负亡国预言的孩子，哪怕他是贤名远播的公子重耳。
重耳早已习惯除夕夜的清寂，天一黑就关门闭户，与狐家兄弟围着火炉守岁。少了三个人，火炉周边宽敞了不少，狐毛搬了两坛从狄国带来的烈酒，大有不醉不归的架势。
狄国的除夕也热闹，但比起晋国的各种风俗，要粗放简单许多。亲朋好友齐聚一堂，喝醉了事。
重耳将程念的鬼话听进了心里，自那晚之后极少饮酒。狐偃狐毛都宠着这位话少的表弟，从不勉强他。除夕夜也不例外，俩人一人捧着一坛豪饮，往重耳怀里塞了各种口味的肉干。
晋国过年期间家家户户会备坚果蜜饯当做零食，少有人家会准备肉干。野味本就难猎，吃得新鲜还来不及，做成肉干何其浪费。
狄国却不同，狄人大都以打猎为生，入冬之前要储备大量的肉干用于过冬，不仅是零食，更是口粮。像狐家这种家底雄厚的氏族，会将肉干用不同酱料腌制，做出不同的口味。
节前，狐家从狄国运来十几箱肉干，除了送进宫里和狐府，其余的都给了小院。重耳喜欢吃这些味美耐嚼的小零食，狐家兄弟就把肉干都留给了他。
等小院的厨子煮好饺子，重耳已吃了个半饱。除夕夜的饺子里按照习俗会包贝币，吃到贝币的人来年会行好运。虽然吃了半饱，重耳还是又吃了不少饺子。
往年小院里就他一个人，无论如何都会吃到贝币。今年不一样，有狐家兄弟在，几人抢着吃，贝币的意义才凸显了出来。
狐毛没有准备，差点儿被贝币硌掉了牙，他龇牙咧嘴着笑没了眼，按照狄国的习俗，拍拍狐偃和重耳的肩，将好运传递出去。
点过爆竹，今年的除夕算是过完了。
三人眼底的烟花还未彻底落幕，小院的门被敲响了。
作者有话说第69章 寒食 0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