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袍》否生

63、寒食 02

　　事实证明，太过与时俱进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仲虺和程念站在绵山脚下，知道商衡此刻人就在山里，却死活不知道该先抬哪只脚。

　　绵山景区已经被开发的很成熟了，这个季节来山里避暑的人还不少，大巴车拉来了一车又一车穿着各色马甲、举着各色小旗的旅行团。男女老少们吵吵嚷嚷着，有的要坐观光车，有的要坐缆车，还有的要自己爬一爬。山脚下一时之间热闹的堪比明星演唱会现场，鸟都嫌吵。

　　按照绵山风景区的规模，旅行社一般会安排1-2天的旅程。必打卡的景点总共就那么多，在山里住一晚已经算是深度体验了。程念看着身边陆续随团进山的人，眼珠一转，拉着仲虺往身边野生团里混。

　　仲虺被拽的心不甘情不愿，好心指导：“混进山没用。咱们要去的地儿，绝对没被开发。”

　　“废话。”程念对几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一笑，拉着仲虺往人身边凑，他压着声音：“嘿嘿。先进山。带团的导游总共就那么多，万一有谁见过阿衡呢。”

　　这年头有闲钱旅游的年轻人本就不多，能凑出闲钱的也都爱往那几个知名的网红景点跑。这种历史文化类的深山老林，也就能吸引吸引已经踏遍祖国大好河山，实在无地可去的中老年人，以及带孩子度个短假的当地或者周边几个地市的年轻父母。像他们这个年龄的大学生，很少。独自出行的，更少。独自出行还长相出众的，那就是稀有了。

　　无论目的地是哪儿，进山的路就只有这一条。只要商衡遵纪守法，老老实实走这条路进山，就肯定有导游见过他。

　　导游对蹭团听讲解的人见怪不怪，何况这小伙子还一直笑眯眯的，让人见之心喜。他们这个团是个低价团，没有收费项目，连缆车都没安排。于是干脆得过且过，放任俩人辍在队伍里，走走停停的沿着既定路线上了山。

　　爬到半山腰一处叫做“水帘洞”的地方歇脚，用导游的话来讲：这处景点和名著里那只搅得天翻地覆的猴子并没有什么关系，单纯是因为这个天然山洞外恰巧挂着一层瀑布，以形取名罢了。中国有名没名的大山何其多，要是按照这个形来命名，那得有百十来个水帘洞。

　　仲虺和程念心里装着事儿，没有跟着大部队进去凑热闹，俩人站在水帘外靠着栏杆说话。他们这一路上碰到过几个团，运气不太好，导游都说没见过商衡。若是到了山顶，还是一无所获的话，他们就只能下山了。

　　仲虺未雨绸缪，先给程念打预防针：“做好心理准备。如果不小心靠近埋骨地，你可能会突然昏迷。”

　　当然，这种可能性不大。绵山虽算不得什么名山，但毕竟是寒食文化发源地。古往今来还是有不少文人墨客前来瞻仰先贤的。万一程念哪一世不小心来了，那不是早就穿帮了。况且，商衡不可能把人安置在这种游客不断的线路上。

　　“说实话。”程念看着苍莽的山林，心底无端觉着不安：“我还没有做好再穿一次的准备。”

　　每一次说是客观视角，但再客观也得按部就班的跟着身体主人一同经历。就好像是看戏，先不说戏本身好不好看，能单纯坐在台下看看倒也罢了，他还得做好随时上场演一把的准备。短短半年时间，程念已经过完了无故多出的三辈子，就心里层面而言，他觉得自己老了不少。短时间内再来一次，他深觉自己有演砸的风险。

　　仲虺不无同情的看着程念，建议：“要不咱现在就下山？万一阿衡成了呢。”

　　旧地重游这种事儿，本来就没有多愉悦。又熬了一整晚，与其去寻无影无踪的阿衡，仲虺更想下山好好睡一觉。反正他已经身不由己的把备用方案给带来了，无论成与不成，阿衡下山之后都能借重明之息找到他们。守株待衡不比无头苍蝇般乱转，更省心省力吗。

　　“到山顶吧。”程念也知道在深山里乱转不是办法，他只是不想让阿衡一个人。

　　穿回过去虽然辛苦，但可以见到阿衡啊。他想看看，在那些自己无知无觉的日子里，阿衡是什么样子。

　　俩人所在的夕阳红团脚程还挺快，刚过晌午，就登了顶。

　　山顶上建有专供旅人吃饭休息的旅舍，与一般山区景点简陋的旅舍不同，这里的旅舍依山而建，古香古色，一半在山体里，一半悬在山外。这种悬空的建筑技术，很有当地古建特色。程念凭窗远眺，心想：有恐高症的人站在这里怕是要犯病。

　　大大小小的旅行团在此处汇集，清晨山脚下的热闹用了半日时间，跟随游客的步伐到了山顶。这阵仗，古时候的先贤若是还能安眠得着，那就有鬼了。

　　程念和仲虺划分目标，兵分两路，一头扎进人海里，去找举着小旗的导游小姐姐。午休令人心神愉悦，一个甜品铺子旁边，功夫不负有心人的程念终于逮住一个娃娃脸的导游。小姑娘嚼着珍珠，眨巴着大眼睛回忆。

　　“好像是有这么个人。”小姑娘手里的小旗指了个方向：“他一个人往舍身崖那个方向去了。”她作为导游，还追过去真心建议：“那边景色一般，没什么可看的”。

　　“那个小哥哥说他随便走走，看看树。”小姑娘认真回忆：“这山里确实有许多稀有树种，以前也有人专程来看。我当时还要带其他人，就没再多关注了。怎么，他后来没下山吗？”

　　虽说绵山景区已经开发成熟，但放在整个山脉里，这些景点儿根本不值一提。以前也有散客不按开发线路走，自己往野山里闯，最后要么失联，要么求助当地救援队的。小姑娘自毕业后就一直在绵山做导游，这种事见多了，程念一开口问，她就猜到了最有可能的情况。

　　这种游客其实就是在添乱，对自己不负责，事后还要追究景区连带责任。

　　程念这些年也看过类似的新闻报道，对此类游客亦没有什么好感，忙摆手替商衡解释：“他说在山里见过一株古柏，形貌颇具一观。我和朋友走了一路也没见着，这才跟您打听打听。”

　　小姑娘面色稍霁，信了程念的鬼话。她指了指舍身崖：“那边，千万别乱跑啊。对了，要下山的话3点前就得动身，回市区的末班车5点半发车，错过之后就只能打车了。”

　　这是真把程念当成为兴趣上山的大学生了。

　　程念谢过这位热心负责的导游小姐姐，拉着仲虺往舍身崖方向走。

　　仲虺打着哈欠，一步走出了十步的不情愿：“喂，你不会计划就这么往山里扎吧？”

　　“先去看看呗。”程念望着绵延起伏的山脉：“你看看，这些山，眼熟不？能不能想起点儿什么？”

　　“记不得。”仲虺眼皮都懒得抬，换了个方案：“已经到了这儿了，再往前走万一走岔了呢？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咱们干脆就住山上，哥请你。阿衡一定能感知到的，放心吧。”

　　阿衡确实能感知到。他顺着淡薄的重明之息，在山里走了足足三个日夜。当年他选择埋骨地是在自己隐居的地方，那地方虽然远离人烟，但路途不至于这么艰难。现代景区开发，铺路架桥，导致能行人的路就剩那么几条。其余未被开发的地方愈发蛮荒，这才兜兜转转了这么久。

　　谁知，眼看着就快抵达目的地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更为浓烈的重明之息。是仲虺和程念。若非这几世的经历太过磨人，将他原本的不羁和棱角磨了个干净，此刻商衡绝对原地骂娘，再把罪魁祸首仲虺丢进鼎里烹个三天三夜。

　　好在如今的商衡早已没了脾气，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再往前走全然没了意义。依照他目前的身体状况，有那俩人在身后干预，他纵然费再多气力，也不一定能在这莽莽古林里找到泪骨。

　　商衡靠着树休息了一会儿，将起了微澜的心绪抚平。抬步朝来路走去。

　　仲虺还不知道自己惹了祸，整日宅在悬空旅舍里补觉打游戏。程念则从早到晚的蹭团，把该听的人文故事听了个遍。

　　按照他的经验，穿越回去之后发生的事情虽与史书上记载的并非完全一致，但大致走向还是没错的。他以前穿越时全无准备，只能靠着肚子里那点儿存货混日子。如今可不一样了，春秋时期的正史野史他都看了个遍，甚至八卦消息也打听了不少。虽不知真假，但有备无患。

　　知道的越多，程念此行的底气就越足，他有信心，此番回去一定能助曾经的自己成就一番伟业！

　　史书记载：跟随晋文公的贤臣有狐偃、先轸、赵衰、贾佗和魏犨。当然，还有长眠于绵山的介子推。

　　程念站在舍身崖上沉思，不知那一世的自己和阿衡会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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