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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北顾 19 ...

  •   如今,辛幼安无官一身轻,两人又久未见面,因此同甫便在辛宅住了下来。

      两个人白日里共事农桑,夕阳西下便同坐饮酒,或谈词论赋,或闲论兵事,仿若回到了初相识的时候。

      这些年两个人各自漂泊,大事小事经历了不少,难得的,却是相对而坐时,那份未改的初心。

      辛幼安官场沉浮大半生,内心里对田园生活其实多少有些向往。

      他建这所宅院时,便择了依山傍水的位置,颇有田园野趣。距离宅子不远处还有一方湖,因湖里水禽繁多,获名鹅湖。

      挑了个月朗星疏的夜晚,辛幼安拎了两壶美酒,邀请同甫共赏鹅湖夜景。

      同甫欣然应允,还从辛幼安的酒窖里又翻出几坛佳酿带着,这是不醉不归的架势。

      待行至湖边,同甫发现水禽常驻的芦苇荡里居然停着一艘小船。

      辛幼安率先迈步而上,站在船头朝同甫伸手:“诚邀同甫夜泊鹅湖,听风赏月。不知兄台可愿一会?”

      “求之不得。”同甫一把握住幼安的手,抬腿上了小船。

      同甫虽是正经南方小镇长大的,但很少乘船。年轻的时候,相较于慢悠悠的乌篷船,他更喜欢的飒踏奔驰的骏马。

      如今眨眼已是半生,能在这样清凉静谧的夜晚,与知己好友同船而眠,倒也十分令人期待。

      这一方湖平日里少有人来,因此芦苇茂密,栖息在此的水禽见到人也不怕,甚至有两只红嘴白羽的鸟儿落在船头,相互依偎闭着眼,与辛陈二人同舟而行。

      这艘小船船体不宽,恰够放置一张小桌。月色很亮,不用点灯。

      辛幼安与同甫相对而坐,一人执一只桨,闲闲的划拉着。

      同甫轻轻摇着木质船桨,轻笑:“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亲手划船。”

      辛幼安也拨弄了一下:“感觉如何?”

      “有一股反推力。”同甫又划拉了一下,认真体会这感觉:“与策马、驾车都不一样,更具掌控力。”

      辛幼安放了船桨,给两人倒酒,酒香清冽甘甜,醉了这一方湖泊的水禽与游鱼。

      同甫一个人轻轻的划着,直至船出了芦苇荡,能看清夜空中的星辰与明月,才扔了桨,一口气灌了整碗酒,仰身躺倒:“呼,还挺累。”

      幼安笑着帮他再次倒酒:“你以一人之力,带两人前行,自然要费些力。”

      “是啊,难怪你累了。”

      同甫这话没头没尾,辛幼安却听懂了。他摇头笑了一下,也躺倒看天:“所以啊,同甫可要允许我偷这个懒儿。”

      同甫轻哼一声:“我不允许,你这个懒就不偷了不成。”

      辛幼安:“可以不偷,只要同甫舍得。”

      舍得吗?

      同甫自问。

      这几日他住在辛宅,与辛幼安过着远离世俗的田园生活。难得的,见到了辛幼安不再紧绷,放松心神的模样。

      私心而言,他觉得这样甚好。家国天下太重,压在好友肩头,一压就是一辈子。如今不论是因为什么,就这样放下一切,过一过属于自己的日子,挺好。

      他们一起劳作、一起种花、一起游山、一起泛舟,每一刻于同甫而言,都是此生最值得珍藏的记忆。

      矛盾之处在于,他每每看到闲立于花间的人,总觉得自己太过自私。

      幼安之才,当大展于天下,而不是陪同他醉卧田头。

      所以,还是得舍得。

      舍得幼安去把那重于千钧的担子重新扛起来,余生光景不长,如果可以,他愿意踮踮脚,去尽力帮好友分担一些。

      同甫枕着手臂,真诚建议:“幼安兄,日后我来帮你牵马、御车、摇桨。”

      辛幼安噗嗤笑出声,踹了同甫一脚:“你还真舍得啊!”

      同甫倏然坐起身,带的小舟晃了几晃,惊飞了船头的小鸟。

      “幼安,若是有来生,我期盼与你日日过这样的日子。”同甫紧紧盯着辛幼安:“可是今生,还没到放马闲居的时候。”

      “别激动,躺着。”辛幼安摆摆手,抬臂遮了眼。

      同甫正要躺下,就听到熟悉的声音带着三分无奈,隔着水雾传来。

      “反正也歇不了多少时日了,要珍惜眼前光景才是。”

      同甫躺不下了,干脆直挺挺的坐着,随舟轻晃。

      “幼安,这是何意?”

      辛幼安移开手臂,也坐起身来,执杯与同甫碰了一下。

      “官家主战,所以如今这样的局面不会维系太久。”辛幼安也不卖关子,将杯中酒饮尽,笑了一下:“不只是我,同甫亦要做好被启用的准备。”

      短短两句话,却如同夏日惊雷劈在同甫心头,震的人说不出话来。

      鹅湖中央,陈同甫第一次深切体会到何为帝王之术。

      要先取之,必先予之。

      通过打压朝中立场鲜明的主战派,让一直以来隐藏颇深的主和派自己浮出水面,之后再一网打尽。

      虽说一切皆是为了大局,但被蒙在鼓里,任人摆布的感觉还是让人很不舒服。

      同甫怔愣着问了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吗?”

      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只有这样才解释的通,辛幼安这样人,定不会因为私人因素弃家国于不顾。

      所以这场辞官的戏码,只是配合官家演给主和派看的。

      从来就没有什么真正的辞官。

      救不救他也不重要,反正只是一场戏,他这样的小棋子,弃之也没什么可惜的。

      辛幼安笑了一声:“也是最近才知道。”

      同甫:“什么时候?”

      这话问的很没意思,但同甫就是想知道。

      他觉得,辛幼安纵然是为了朝廷,也不会瞒着自己。

      让陈同甫认为自己“死得其所”,辛幼安可以做到。

      果然,辛幼安答:“辞官之后。”

      陈同甫此时心绪过于纷乱,一时之间理不清因果,只是呆呆的重复了一句:“辞官,之后……”

      辛幼安:“当时得知你被押入大理寺,我便即刻奔赴临安。行至半途,遇到了乔装出行的官家。”

      “官家得知我欲救你,便提议将计就计。我暂时远离朝堂,那些水面之下的主和派才能更加肆无忌惮。”

      辛幼安倚靠船身,拨动着水面:“此事本应早些告知于你,但这几日,看到你因为我辞官,自责又担忧的样子,竟觉着有些可爱。于是就想多逗你两日。”

      辛幼安抬起眼皮看过去,嘴角含着笑:“同甫可会怪我?”

      前因后果辛幼安已尽数相告,同甫只觉得心间又酸又软,还满溢着涓涓暖意。这才是辛幼安,不会有负家国百姓,亦不会轻弃友人于不顾。

      辛幼安见同甫呆愣着不说话,干脆用力晃动船只,惊的水中鱼儿纷纷跃起,冰凉的湖水溅了俩人满身。

      同甫下意识惊呼一声,回过神来。

      只见广阔的湖面之上,碎银般的月色正一层层铺陈开来,有些晃眼。这些细碎的光里,辛幼安正弯眼看着他,好整以暇的等他回复。

      可会怪他?

      怎会。

      彻底放松心神的同甫,决定陪辛幼安“演戏”。

      他皱起眉头,撑着下巴若有所思:“所以,这段日子,幼安是在诓我做免费苦力?”

      辛幼安在随波晃动的小船间端坐,唇间的笑意一分不多,一分也不少,温雅规矩,一派君子之风,说出口的话却堵的同甫心塞:“分明是同甫被人锯了葫芦嘴儿,整日里半句话都不愿多讲,只顾闷头干活儿。”

      “可怜我那不大的一块儿地,短短几日,几乎要被锄秃了。”辛幼安说的心疼:“也不知来年,还能不能长出豆子来!”

      同甫都要被气笑了,干脆拂水扬了辛幼安一身:“行了,说说吧,下一步该当如何。”

      辛幼安重新给两人斟酒,眉宇之间一片疏朗:“养精蓄锐,以待战机。”

      同甫:“大致,还需多久?”

      辛幼安:“内政肃清之日。”

      同甫执了酒杯饮尽:“好!我明日便启程回去。”

      辛幼安:“嗯?”

      同甫笑的坦然:“不瞒幼安兄,我那套战甲有些生锈,许多绳线都老化了。战马也……若是要上战场,还需好好准备一番!”

      辛幼安摇头:“不必急于一时,真到了那一日,我帮你准备新的。”

      “那不成!”同甫有自己的坚持:“必须得用那一套,我曾经发过誓,一定会穿着它一雪前耻!况且,我是真的等不及了。”

      辛幼安知他迫切,因此也没再劝,又斟了满杯的酒,邀同甫共饮:“一个小心愿,请同甫相助。”

      这一生辛幼安所助同甫良多,如今莫说是一个小心愿,就算是十个心愿,同甫都愿尽力去满足。

      同甫甚至有几分期待:“何事?”

      辛幼安深深看着同甫:“今夜所余时刻,不想国事,也不谈战事。同甫,专心陪我,可好?”

      同甫摇头低笑:“自然。”

      这一夜,辛陈二人夜游鹅湖,相谈甚欢,醉卧同眠,直至晨光熹微,才相继睁眼。

      清晨的鹅湖之上泛着淡淡一层薄雾,恍如仙境。

      同甫揉着眼睛,不知今夕何夕。

      迷茫之际,听到耳畔一道熟悉的声音,带着宿醉后的嘶哑,问了一句:“我们的桨去了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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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北顾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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