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北顾 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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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路军本就是尸山血海闯出来的，刚才被邵宏渊一番蛊惑，乱了心神。如今看李显忠等人骁勇无畏，又纷纷燃起斗志，执剑冲向敌军，回城的反而不多。
李显忠杀敌之余，招呼亲卫军：“传令，有序回城！打防守战！”
大家含着之前被挑起的不平与悲愤，杀红了眼。足足与金军厮杀半日，最终凭借2万西路残军，斩杀金军5万！
黄昏时，实在经受不住金军连绵不绝的轮番上阵，才终于有序回城。
程念第一次见识到真正意义上的血流成河、尸积如山，被古代战场的惨烈震撼到久久无法回神。
陈同甫也好不到哪里去，回城之后，呆呆的跟着小队去民巷，若是城门被破，他们要做好打巷战的准备。
城里的百姓大部分都随东路军出城了，空出大量房舍，同甫与幼安被安排在城南一处民舍的屋顶。
激战之后，一下子安静下来，整个人都会被重重脱力感笼罩，同甫这次是真的连剑都拿不起来了。
辛幼安担忧地看着他，问：“要不要下去休息会儿？”
同甫摇头，残阳映出他眼底的悲色。
每一寸故土的收复，都需要无数将士的鲜血。
同甫不解，朝廷怎么舍得，说南迁就南迁，弃大片故土子民于金军的马蹄之下，备受欺凌。
辛幼安：“北伐，还要打许多这样的仗。”
同甫看着辛幼安：“幼安兄，宿州不能丢。”
“嗯。大家都会尽力。”辛幼安：“还记得吗，没有必胜的仗。”
同甫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没有必胜的仗，他知道。但他就是舍不得，一旦撤退，两淮地区将有大片土地面临沦陷的风险。
“同甫，看着我。”辛幼安语气坚定：“邵宏渊虽然贪生怕死，但有句话说的没错，留得性命在，才有以后。每一个执着于收复故土的人，都是北伐成功的希望。”
这句话，让同甫想到了临行之前周葵的交代：“劝李显忠不要死战，及时撤退，为大宋保留有生兵力……”
只要火种不灭，终会烈烈燎原。
不能死战，不能死战……
同甫红着双眼看辛幼安：“得劝李将军不能死战，大宋需要西路军……”
辛幼安看向城墙：“李将军心里有数，不然也不会下令回城。”
“嗯。”同甫抹了把眼睛：“我们能守住吗？”
辛幼安摇头：“不能。”
同甫：“……。”
辛幼安：“兵力差距太过悬殊，金军若趁我们疲惫连夜攻城，最多坚持到明日清晨。”
同甫握紧剑柄：“好。不论结果如何，我都会坚守到最后一刻。”
辛幼安“嗯”了一声：“我陪你一起。”
夕阳被夜幕吞噬，守城军各自坚守在自己的阵地，匆匆吃了干粮补充体力。仿若预感到即将来临的大战，没有人放松休息，大家不约而同的放轻了呼吸，等待金军攻城号角的响起。
战场的主动权多数时候都掌握在强者手中，金军果然没有给西路军休整时间，一鼓作气，连夜攻城！
这场攻城战，金军势在必得，铁蹄声震天，攻势前所未有的强劲。西路军按照编制，轮番上去守城墙，纵然如此，次日清晨，城墙失守。
李显忠第一时间组织军队撤退，在金军形成合围圈前，撤出宿州城，退往符离。
符离是距离宿州最近的军资重地，若能及时抵达，便能得到补充休整，还有一战的余地。
可惜，上天并不能总如人意。
接连两天两夜的作战，把西路军的体力耗到了极限。许多将士为了跟上行军节奏，不得不脱掉了沉重的盔甲。
而金军攻破宿州城后，并未如往常一般收兵。他们派出生力援军，沿着西路军撤退的路线策马追击，在符离城外堵住了无盔无甲的西路军。
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屠杀，面对金军的铁甲弯刀，手无寸铁的西路军根本组织不起有效抵抗，一时之间，血舞漫天，哀嚎遍野。
辛幼安和陈同甫拼了一身伤，终于护着李显忠冲破包围圈，向汴河撤退。这是俩人在宿州就商议好的，金军不擅水路作战，走水路能最大可能脱离敌军追击。
抵达汴河时，程念随重伤的同甫陷入昏迷。再次醒来时，人已经回到了临安。
周葵得知同甫清醒，激动的老泪纵横，连声感慨：“上天有道，可算是醒了，可算是醒了啊！”
同甫头疼的厉害，足足半柱香的时间，才回忆起今时往昔。他哑着嗓音问：“李将军、幼安……”
“放心吧。”周葵知道他关心什么：“李将军在张浚辖地养伤，辛幼安人在江阴，一切安好。”
同甫自醒后一直悬着的心，这才终于落到肚子里。
周葵摇头：“一场必败的战役，何苦啊，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辛幼安把你送回来，是因为江阴压根找不到能救你的医士。这以后啊……”
“大人……”同甫挣扎着起身：“金军如今……”
周葵探手把人扶起来，又拿了靠枕垫在同甫腰后：“莫急。李将军带领的西路军殊死抵抗，对金军形成了震慑，他们不敢贸然南下，目前仍在宿州一带。”
“呼……”同甫苦笑了一下：“还好……对了，朝廷下一步计划？”
“原本，张浚上书请罪辞官，官家没有批。”周葵：“也没有降罪于李显忠和邵宏渊。后来……”
周葵沉吟片刻，似是难以启齿。
同甫心中一沉：“后来如何？”
“后来……”周葵惭愧道：“朝廷主和派上书揭发张浚通敌……”
“不可能！”同甫坚定的看着周葵：“张将军绝不可能通敌！”
周葵叹了口气：“整个大宋都知道张浚不可能通敌！他那个死犟的性子，纵然被俘，也会自尽以示清白。”
同甫“嗯”了一声：“官家不信就好。”
“官家是不信。”周葵不忍：“但还是下令降张浚为江淮宣抚使，罢免李显忠官职。”
“……”这则消息，让同甫心头无名火起，一口血喷了出来。
周葵吓了一跳，忙要叫人去找医士。
同甫摇头，捉住周葵的衣袖：“不用。同甫感觉好多了……”
周葵帮人擦净血渍，仔细观察同甫脸色，规劝道：“别急。”
“我大宋骁勇善战的将军本就不多……呼……”同甫感觉一颗心被金人马蹄来回践踏，碎了一地：“大人不知，邵宏渊那厮贪生怕死，可恶的很，此次宿州之战全靠李将军！如此这般处置于有功之将，北伐再无希望啊！”
“是，只要朝廷内部不统一，北伐就绝无成功的希望。”周葵看着同甫苍白的脸色，还是叫了小厮去熬药。“先生可知，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同甫深吸了两口气：“您说。”
周葵沉声道：“日前，官家下了罪己诏，承认仓促北伐，造成军民死伤，都是他的不是，还主动启用了主和派官员汤思退。如今，政令下发之前，都需先请示太上皇。”
同甫如坠冰窟，浑身冰凉。这次北伐，不仅丢了张浚、李显忠这样的忠义之将，丢了舍生忘死的西路军，还丢了朝堂之上最大的助力。
同甫苦笑：“真如大人之前所言，此次北伐若败，我朝将再无北伐之力。”
周葵拍了拍同甫的肩膀：“好好养伤。老夫相信，终有收复故土的一日。在那之前，我们需要忍受漫长暗夜。”
“大人说的对。”同甫眼中燃起希望：“夜再长，终会迎来日出。”
周葵笑了：“嗯，为了那一天，还请先生保重身体。”
“多谢大人！”同甫向周葵行礼：“今日起，汝能正式改名为‘亮’，自此刻起，随时准备刺破暗夜。”
“陈亮……”周葵呢喃：“好个陈亮！老夫将尽全力助先生达成此愿。”
同甫养伤的这段时日，朝廷又经历了几番权力更迭，最终，以宋金议和收尾，除了岁贡，还割让了海、泗、唐、邓、商、秦六州，双方疆界恢复至绍兴和议时的原状。这些年朝廷北征取得的所有成就，全数化为泡影。
官家北伐意愿仍在，但由于宿州之败，所有政策不得不趋于保守。好在金军也暂时没有继续南侵的打算，战事平息，双方各自休养生息。
没有了战事，朝堂之上主和派与主战派之间再无针锋相对的理由，大臣专心于内政，一切就这么安定下来。
所有不甘于苟安的仁人义士，一夕之间，全部蛰伏，养精蓄锐，等待合适时机。
辛幼安被调离江阴，频频调动。陈亮亦拜别周葵，开始各地游历。
十年光阴转瞬即逝，在江南温风软雨里成长起来的新一代士子，再无张浚、辛幼安那般的锋芒与血气，各个文秀出尘，坐而论道，似乎完全忘记了还有大片北方故土沦陷在金人马蹄之下。
同甫愈行愈失望。再次路过江阴时，特意绕道去了辛府旧宅。
十年，江阴城愈加热闹，往来商贩络绎不绝。辛府所在住宅区也挤满了小摊位，每个摊位前都有行人驻足。
曾经的清幽雅致不再，同甫废了一番工夫才找到曾经那座小桥。桥头斩马处，搭了处茶棚，供人歇息。
同甫要了碗清茶，抬眸望向辛府阁楼。
作者有话说第30章 北顾 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