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袍》否生

166、魂梦 28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就像心底硬生生被谁剜去了一块，凉飕飕地漏着风。每呼吸一次，身体就冰凉一分。

　　程念端着这具冷透了身体想了一整夜，本就苍白的脸色看起来竟有些灰败。

　　把一大早就来探视的薛教授吓了一跳，抓着主治医生好一通问询。

　　主治医生脸色也很凝重，细细问过程念的感受。程念也不隐瞒，将所有的感受悉数告知。

　　待他说罢，医生的脸色反而松了几分。

　　他对程念说：“可能是梦境。许多无故昏迷的患者苏醒之后都有这样的症状。因梦境过于真实，故而一时与现实分不清。今天会安排做个颅脑CT，若无大碍，明日就可出院了。

　　那些梦里的场景不用费心去想，过段时间自然就忘了。”

　　原来是梦境。程念松了一口气。

　　他接着问医生：“所以那些令人头疼的场景都是假的是吧。”

　　医生答：“是的。”

　　程念又问：“可是，梦里我是随一个人进入的竹林。如果是假的，那无法解释我为何会孤身前往一片陌生的竹林啊。”

　　医生扶了下眼镜，带着笑意答：“梦境只是给了你一个虚假解释。至于现实究竟是怎样的，以后你会慢慢想起来的。”

　　“那医生。”程念认真的看着医生问：“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想起梦境。”

　　这次，医生的笑意更明显了。他摸了摸程念的脑袋，力道很有讲究，缓慢且坚定，可以给予患者最真切的抚慰感。

　　医生含着笑慢慢说：“纠结虚幻梦境无益。都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该明白不执着虚妄的道理。出院之后好好生活，那些梦早晚会忘记的。”

　　程念静静的坐在病床上，后知后觉地觉得自己可笑。这住院一场，还真把他住傻了似的，竟问出这种令人发笑的问题。

　　他从来潇洒，不是什么执着的性子。一场莫名其妙的梦境而已，居然抓着医生好一通询问，真的是魔怔了。

　　想通此节，程念终于笑了，他说：“谢谢医生。”

　　医生早已见怪不怪，拎着病历本对护士说：“把管子拔了吧。一会儿安排做个体检。”

　　接着又交代程念：“出院之后多注意休息，若有不适，及时来复查。”

　　张渐和胖子连连说：“好的好的，谢谢医生！”

　　医生走后，薛教授看着程念说：“这次就不安排你下项目了，养好身体最重要。”

　　“不行。”程念说：“不下项目，那不是白来了。我这都折腾进医院了，得亲自下项目去补补，不然就亏大了。”

　　说着，还给张渐和胖子使眼色。

　　两人立即心领神会，打起了辅助。

　　张渐说：“您放心，我们一定会照顾好他。不让他太辛苦！来都来了，总得体验体验不是。”

　　胖子也说：“他那份我替他做，让他在旁边看着就行！就看看，费不了什么力。您就甭操心了。”

　　薛教授叹了口气，说：“最多就看看，不能动手。”

　　程念点头保证：“一定做到！”

　　薛教授又看着张渐和胖子说：“要是让我看到他动手，你们这学期项目分就清零了。”

　　胖子脸一垮：“啊这……”

　　张渐讪笑着说：“一定管好他！”

　　薛教授走后，又是一番折腾，整整检查了一天。

　　可能是太累，也可能是听进去了医生的话。这一晚，程念睡得很沉，没有做梦。

　　一觉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更觉得前一夜那乱人心神的梦境只是错觉，这就已经忘了。

　　在张渐和胖子的陪同下办理出院后，三人打车回北白山。

　　如果回去的时间早，还能跟上下项目的大部队。

　　这网约车司机也不多话，车里放着十分应景的《盗墓笔记》。程念三人相互看了一眼，忍着笑没有说话。

　　张渐和胖子一上车就开始双排，程念一个人无聊，便闭着眼睛听书。

　　他不习惯在车里看手机，会觉得头晕。

　　这一听，居然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梦里，他也是坐在这样的网约车里，有声书播放着云顶天宫里小哥冒充阴兵进青铜门的片段。司机把空调温度打得很低，所以他觉得冷。

　　然后，有人把外套披在了他身上，那外套带着阳光的味道，暖和极了。

　　程念知道，是那件黑色的风衣。

　　然后场景斗转，他梦到了一个跪在树下的背影，像极了孤身进入青铜门的小哥。

　　那人垂着头，动也不动。

　　有一只朱红色的巨鸟正绕着他飞，那巨鸟掉落的金色羽毛似一场大雪，纷纷扬扬地盖了那人一身。

　　美丽且震撼。

　　程念却觉得整颗心被人给攥住了，捏得他无法呼吸。

　　这么荒诞的场景，让程念意识到这是梦境。于是他往后退了两步，想要强迫自己清醒。

　　这一退，他居然跌坐进了一片花海里。

　　那花他还从未见过，似烈火一般灼灼地燃烧着。

　　他自幼怕火，却不知为何，不怕这火一样的花。他随手摘了一支，目光被这花朵一映，纷乱的心思就落了定。

　　无由的，他觉得心安。仿若这片花海就是他的归宿似的。

　　程念不再慌张，他执着鲜花慢慢走。

　　不知走了多久，他在花海中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背影。那背影身边跳跃着两只三尾小猫，看起来欢乐极了。

　　程念想要靠近，却又兀自觉得犹豫。

　　如果这是一场梦境，他想再多看一会儿。他怕一靠近，那梦境就散了。

　　于是，他驻足在原地，静静的看着。

　　突然，有一只小猫朝他跑来。那小猫的动作快极了，分明隔着一段距离，不过眨眼间，小猫已扑到了他怀里。

　　程念看到，那小猫额间只有一只眼。那琥珀色的眼珠正定定地看着他，传递着某种让程念心酸的情绪。

　　程念正要沉沦，突然听到有人叫他。梦境开始层层溃散，程念却紧抱着小猫不愿放手。

　　不行，他还不能醒。他要弄懂小猫在说什么。

　　然而胖子扰人的声音已经近在耳畔：“橙子，快到了。醒醒，醒醒。”

　　梦境终于溃散，程念不甘不愿的睁了眼。

　　有声书里恰好播到小哥进入青铜门的片段。程念被那一句无声的“再见”彻底钉在了座椅上，冷汗“哗”的出了一身。

　　胖子看着程念明显青白的脸，担忧的问：“橙子，怎么了。又做梦了？”

　　做梦，对，只是做梦。

　　程念惊魂未定的看着窗外，一片片陌生又相似的竹林一闪而过。他正环抱双臂坐着，身上根本就没什么风衣。

　　阳光透窗而入落在他身上，温暖极了。程念安慰着自己：“一切都是巧合。是因为有声书才做了与之相似的梦。”

　　这世间根本没有长着金色羽毛的巨鸟，没有火焰一般的鲜花，更没有三只尾巴的小猫。

　　这梦境实在太玄幻了，不可能是真的。

　　副驾上的张渐也扭头问：“好点没？”

　　“没事儿。”程念收敛心思对好友笑：“又做梦了。”

　　恰好车停在北白山宾馆，司机操着温软的江南普通话客气道别。程念站在朴素地小宾馆门前，看着白色的外墙发愣。

　　这小楼熟悉也陌生。很难想象，他已经在这里住了一段日子。

　　短短一周，却恍如隔世。

　　胖子已转身朝附近的超市跑去，嘴里絮絮叨叨着说：“渐渐帮我收下行李，我去买点口粮！”

　　张渐高声说：“劳资不管！”

　　然后忙叫住正准备调头的司机，说：“麻烦师傅再送我们一程。”

　　看样子大部队已经启程了，他们得自己去项目地。

　　司机也不急，稳稳地将车停好，等程念他们收拾东西。

　　程念打开房门，他的被子缭乱地堆在床上，是他匆忙起床时留下的模样。他的行李箱也躺在床尾处，草草阖着。

　　程念想起来，他当初胡乱翻出件羽绒套着出门，随手把箱子扣着。那扰人的潮气无孔不入，箱子里的衣物早就潮了，盖不盖的意义不大。

　　他住院之后张渐他们应该进来帮他收拾过东西，洗漱包和充电器什么的都在他手里提着。没有什么需要额外收拾的。

　　程念将住院行李放进行李箱，又将房间粗粗收拾了一遍。最后下意识摸向手腕。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腕间应该有串珠子。但再要细想，却又觉得可笑。

　　他不喜欢饰品，连手表都没有，又怎会戴手串呢。

　　程念摇摇头，拎着行李箱出了门。

　　张渐和胖子就住在隔壁，俩人也一周没回来，房间里乱得根本没有立足之地，是熟悉的感觉。

　　程念低笑了一声，帮张渐一起收拾。

　　张渐开口撵人：“你快别动了，出去车里歇着。”

　　“我四肢健全，身康体健。”程念笑着捡起一件卫衣，说：“少操这种闲心。”

　　张渐笑了一声：“我们的学分都在你身上挂着呢，咋能说是闲心呢。快坐着吧，说说你那神奇的梦呗。”

　　“说啥。”程念将卫衣叠了，叹着气说：“早就忘了。”

　　“忘了好。”张渐将行李箱拉好，说：“你这样我就不操心了。有啥不舒服就及时说啊，我和胖子都在呢。”

　　程念笑：“没那么矫情，放心吧。”

　　程念和张渐收拾好行李，在楼下等了许久，才等到了拎着四大包零食的胖子。

　　张渐冷漠地说：“项目地难走，到时候我们可不帮你拎。”

　　胖子顶嘴：“有本事到时候你别吃啊。”

　　张渐吐槽：“你以为都是你呢。”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感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