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魂梦 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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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念打发走了商衡和仲虺，心底却依旧打翻了酱油瓶子似的，咸咸的，很不是滋味。这让人难以理清的情绪，说到底，还是对自己无能的自责。
要不是他没有戒备，差点儿丢了命。阿衡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换位思考，如果把他放在阿衡的位置上，他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死，而无动于衷。
只是……程念翻了个身，看着窗外柔和的天光，商衡和仲虺走远了。这两个人都是被他所累，他如今又有什么脸对他们发脾气。
三千年前失去选择权的无奈，与如今莫名其妙的生气，双重自责感层层交织，行成了一个怪圈，让程念深陷其中，无法解脱。
这些阴郁的想法他说不出口，因为他知道商衡和仲虺都不会苛责于他。他自己又实在想不通，只能强逼着自己换位，想着若是当初被救的人是商衡，他如今得知过往缘由后，会如何自处。
这么一想，程念浑身的血液便凝滞了片刻，从头到脚都冷透了。他苦笑一声，拉着被子把自己埋起来。
他悲哀的发现，自己根本就不了解阿衡。
从介之推到顾贞观，这么多世，仿若都是阿衡在帮他。而他呢，除了最初从梼杌爪下救下幼年阿衡之外，几乎就没有再帮过对方什么。他想不明白，像他这样无用的人，有什么资格值得阿衡一次又一次付出。
程念从来不喜欢欠人人情，可是，在他还不知晓的时候，竟然欠了阿衡这么多。对方可是阿衡，他掏心掏肺由觉得不够，如今这可让他怎么还。
程念性子洒脱，一直以来都会主动往前看，不会为过去的既定之事过分伤神。所以他回到过去之后也如此规劝幼年阿衡，希望小阿衡也能不执着于一人。可是，他没能说动阿衡，到了这一刻，他反而也有了画地为牢、固步自封的想法。
无知方能洒脱。
程念发现，他洒脱不起来了。
情绪积压而成的巨石当真比他扛过任何物体都要更重，物体扛在肩上，实在累的不成还能放下休息片刻。情绪巨石却不一样，它就那么死死的压在人的胸口，不停消耗着你的精力，就算你早已力竭，也无法将其放下。
程念喘着粗气低声呢喃：“我该怎么办……”
山中天色已在程念无知无觉中暗了下来，今晚昆仑山中无月，云层厚重的像农人新织的棉被，密密实实地铺陈在天空之上，让夜色更显黑沉。
仲虺从后院翻出的陈酒还没喝完，便见正在烤鱼的商衡脸色一正，说：“有人来了。”
商衡的灵识遍布整个昆仑山境，只要有人涉足，他就能第一时间知晓。
仲虺问：“刚上山？”
商衡“嗯”了一声：“脚程不快，抵达此处还需三个时辰。”
商衡在现世才活了小二十年，还不习惯现世的计时方法。仲虺笑了一声，也没指正，反正于他而言无碍便是了。
“那就不急。”说着，仲虺便安心坐在池边，又灌了一口酒。还顺带指挥商衡：“咱先吃饱再说。”
商衡：“好。”
昆仑山境中的鸟兽全部被封进了另一重结界，此时山中唯一的活物便是后院池子里的几尾鱼。这些还是阿衡自己从山下抓的，来自凡间，没有什么灵性。三千年过去，居然也安然活下来了。一个个长得又肥又大，蠢笨的很，见到池边有人，便簇拥着往岸边挤，被人抓住也不知挣扎。
眼瞅着鱼快烤好了，仲虺拍拍屁股起身说：“我去叫他。”
商衡：“嗯。”
神秘人已经入山，留给程念休息的时间也不多了。得先醒醒神儿，再和仲虺他们一道吃饱饭，才能更有余力去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仲虺摸着黑回到小楼，没有刻意放低脚步。他推门进去，点燃了挂在门口的油灯。
一抹温柔的亮色照亮了不大的卧房，程念皱了皱眉，抬手挡住了眼睛。
仲虺看见程念的动作，笑了一声，问：“醒了啊，怎么不出去？”
程念有气无力道：“累，不想动。”
“阿衡烤了鱼，一起去吃呗！”仲虺坐在床边，拍了下程念，说：“那神秘人上山了，咱们吃饱饭去会会他！”
旧事还未能理明白，新的麻烦又到了眼前。程念揣着心口的巨石艰难起身，这件事他逃避不得。
仲虺抬手摸了摸程念的额头，皱着眉问：“脸色这么差，是哪里不舒服么？”
“没有。”程念摇头：“就是有点累，过会儿便好。”
“你这都睡了两天了。”仲虺实在看不出程念的毛病，便要起身：“我去叫阿衡。”
只有商衡能探查出程念究竟哪里不舒服。如今大敌当前，程念这副病恹恹的模样可不成。
程念却一把拉住了仲虺的袖子，急切地说：“别去叫他！”
仲虺不解，扭头问：“怎么？”
眼前这位自北白山起便寸步不离的追着商衡，今天这是怎么了。脑子抽了？
程念也说不明白，只能拽着仲虺，说：“你先别去，再给我点儿时间。”
正要推门而入的商衡脚步一顿，握着烤鱼往后退了两步。商衡深深的看了木门一眼，随即转身离开。他尊重程念，既然对方不想见他，那他愿意给程念时间。
仲虺看了程念半晌，见人当真是不太好。这才松口说：“好。”
有人陪着，程念心底那些阴郁的想法与情绪这才怕人似的，往后缩了缩。这么一缩，程念终于能喘上气来了。
于是，他试探着问仲虺：“这么些年，你后悔过么？”
仲虺反问：“后悔什么？”
程念组织着语言，断断续续的问：“就是当初选择救成汤，一下子活了这么长时间，被迫经历那么多事，如果，如果当初没有救成汤，今天也不至于……”
仲虺被这些没头没脑的问题给问笑了，他直接笑了两声，问：“你躺了这么久，不会就是在想这么无聊的问题吧？！”
程念看着仲虺，胸口剧烈起伏，却没有出声。
仲虺笑够了，才慢慢说：“想什么呢，怎么会后悔呢。当初啊，知道有重明之息能救子履，我们庆幸都还来不及，怎么会后悔呢？”
程念捏紧了被脚：“可是……人早晚都有一死……”
“你是想说，我们当初就该什么都不做，放任你死了。”仲虺仍是觉得可笑，他看着程念，问：“反正你最后也会死，又何必平白折腾我们一道呢。你啊，怎么会这么想？”
程念没有说话，于是仲虺接着说。
“我就斗胆归纳一下您的意思啊。您的想法很简单，反正人早晚都有一死，那干脆饿了别吃饭，渴了别喝水，冷了也别穿衣服，病了也不用治，等死就是了呗。还活着干什么呢？你从小多病，这个道理该比旁人更明白才是。你说说你，就会怪我们当初选择救你，你怎么就不怪这一世你父母上山下海的救你呢？”
觉得自己话说得狠，仲虺收敛了语气，转了个话音，接着说：“我是不敢替阿衡说。单说我自己啊，虽然活这么久不是一件易事，但能比常人多活这么久，见识这么事，我是很高兴的。
这么说吧，这一世为了能多活几年，我主动逼阿衡去找泪骨，延续重明之息。你要是觉得此事做的不对，大家就应该顺其自然，一起等死，那你怪我就行。这事儿说到底是我不对，扯不到阿衡。
再说了，当初阿衡救子履，一是舍不得，更重要的是当时天下需要子履。你以为阿衡当初做这个选择很容易么？”
“这些我都知道。”程念定定的望着仲虺，问：“可是，你们怎么都不问问我呢？”
“问你？”仲虺简直要被程念的问题给气笑了，他连声反问道：“你气息全无了，还怎么问你？就算你还有意识，你说不让我们救，我们还能真就眼睁睁的看着？
说句不好听的，你这么不想活，还投生做什么呢？过不过孟婆桥，你总能自己决定吧？”
看着程念脸色迅速灰败下去，仲虺不得不压下火气，缓着声说：“既然当初你选择为天下再活几年，那如今就不该揪着往事问责。
这件事谁都没有错。那时候救你就是唯一的选择。
你也不用觉得对不起谁。用现在的话说，大家都是成年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选择之后的后果也都担得起。
程念，看看现在，你、我、阿衡，我们都很好，这不就够了么。珍惜当下这种道理，应该不用我说给你听吧？”
仲虺的当头棒喝，击碎了程念所有的伪装。他再也撑不住，耷拉着肩膀颓然地说：“可是，我难受。
为什么，救的是我，承担后果受苦的却是你们。仲虺，我难受。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就是个累赘。不仅拖累我的父母，还拖累你们。我，我怎么就这么无用呢。”
“别想了。”仲虺走近，拍了拍程念的肩膀：“你记着，过去那些都与你无关。你只是程念，只是无意知道了一些旧事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缓一缓。”仲虺拍着程念，也第一次真正把眼前的人当做普通的大学生，而非故人。他以过来人的身份劝慰道：“我知道你难受，也知道你坚强。振作一点，别让他忧心。”
好友的理解与陪伴就是人心最好的抚慰，程念心口的巨石终于碎了。他压下眼底的湿意，点了点头。
他能做的，便是振奋精神，不让商衡担心。
作者有话说第145章 魂梦 0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