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易水 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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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言为定。”商衡转身，只觉得一颗心被活生生劈成了两半。一半挂着左伯桃，一半牵着程念。他们都是他的兄长，哪一个他都放心不下。如今的局势，他只能先去救程念。待到阵法破除，再来送左伯桃。
商衡顺着记忆找到古墓，按照左伯桃所言一路向下，直奔主墓室。到了墓室之外的甬道时，果然能听到拍打石门的声音，他执着古剑，缓步靠近墓门。
门后之人听到脚步声，急切的问：“是伯桃兄回来了吗？！你找到破除这墓门阵法的法子了吗？！”
“程念，是我，商衡。”商衡执剑靠近，并未遇见什么利刃狂风，看来这阵法对生魂无效。他边查看墓门边问：“你为何会被困在此处？”
“阿衡？！”程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他在漫长黑暗里这些年，求遍了漫天神佛。只求有高人有朝一日能救他出去，可半分不曾奢望过，来救他的人会是商衡。
程念几乎整个人都趴在了墓门上，他什么都看不清，但知道商衡此刻与他就隔着一道墓门，他既担心又安心，一颗心忐忑着七上八下，就是落不进肚子里。
“你怎么会来此地？”程念看不见商衡，脑子也乱成了浆糊，只能捡重要的先警示商衡：“对了，你千万别靠近墓门。有术士在门上布了阵，会斩杀所有靠近的魂灵！”
整整两百余年，抵达此处墓门的魂灵不知凡几。许多魂灵也曾试过救他，可惜都没有成功。商衡陡然出现，他还以为商衡和他一样，是魂灵之体，这才着急警示。他知晓阿衡的本事，但也不想让商衡受伤。
“没事，阵法伤不到我。”商衡细细摩挲着墓门，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他皱着眉问：“你是怎么到了此处，这阵法又是怎么回事？”
听到阵法伤不到商衡，程念就彻底放了心。他紧紧趴在墓门上，讲述了他抵达秦国之后的经历。
那一年，高渐离在仲虺的帮助下，在筑器里灌满了铅。借着进献新曲的机会，高渐离故意受伤，以此支开赵高。待秦王靠近时，以筑器为武器，砸向秦王。
可惜，高渐离目盲没有击准，只砸断了秦王的一只胳膊。
秦王又怒又恼，不明白这位心思通透的琴师为何要行此蠢事。
高渐离却说：“于天下人而言，或许是蠢事。于我而言，却是必行之事。”
秦王虽然猜到了，但仍是觉着可笑：“你莫不是为了荆轲？”
“是。”高渐离终于笑了，眉间破碎的血痣看得人心惊。他转身朝着重明之息的方向，心中低叹：“阿珂，我尽力了。”
这世间，人人都可为秦王寻一个理由，去谅解他的暴行。只有高渐离不能。刺杀秦王，是荆轲的遗愿，他纵然失败身死，也必须一试。
哪知，那秦王却冷笑一声道：“先生可知，荆轲原本可以直接取孤首级，关键时刻，他却放弃了。”
高渐离呼吸停顿了片刻，转身怔愣着看向秦王，此事他从未听任何人说过。
秦王十分享受高渐离这片刻的失神。他含着笑继续：“荆轲啊，居然用匕首威胁孤，想让孤签订与其余诸侯国和平相处的盟约，互不侵犯。”
“多可笑。”秦王笑了两声：“天下局势大定。纵然没有孤，秦国也必定会完成一统大业。他居然认为，凭一把小小的匕首，就可以改变天下大势。”
“刺杀时机已失，孤却没有妥协。他只能拼尽全力刺了孤一刀。可惜啊，这天下还没有什么毒是圣手聂染解不了的。”秦王一脚踩断了筑器的琴弦，筑器碎片飞溅，发出了一声哀鸣。
高渐离被吓了一跳，微微睁圆了眼。随即便听到秦王沉声道：“这么愚蠢的人，死了也就死了。居然还有人为他报仇。”
“孤原本以为，先生是个聪慧的性子。来秦宫日久，自会看到孤的苦心，慢慢放下最初的偏见。”秦王无不惋惜的叹了口气，揪紧高渐离的衣领，细细打量着高渐离眉眼之间的刀伤旧痕。
秦王的呼吸落在伤痕处，又烫又痒。高渐离皱眉，用力推了秦王一把。
秦王苦笑一声，再开口时，语气不无失落：“如何都想不到，先生竟也是这般蠢人。既然如此，你便陪那荆轲去吧。”
原来，荆轲从来不是以刺杀秦王为目的。原来，荆轲心中始终装的是天下百姓。原来，荆轲刺秦可以成功，是他自己放弃了。这么说来，如今失败了，也好。高渐离笑，他总算是没有负了荆轲，也没有负了天下。
当晚，身在荆轲体内的程念，见到了浑身沐血的高渐离。
不知为何，秦王瞒下了高渐离刺王一事，仅以琴师失职一罪惩治了他。秦宫刑罚严苛，仅失职一罪，就夺了高渐离大半条命。聂染红着眼，告诉了荆轲事情始末。
聂染接到赵高传令，赶到王殿时，秦王刚治了高渐离的罪。秦王让聂染先帮高渐离包扎了受伤的双手，又喂高渐离吃了保精护元的丹药，这才让内侍把高渐离押往地宫受刑，全程，聂染都陪着。
秦王本意是想保高渐离一命的，想着喂了丹药，那无论刑罚如何，高渐离总该能挺过去。如有万一，聂染在旁也能及时施救。谁知，那丹药竟成了折磨高渐离的帮凶。丹药让高渐离痛楚至极之时也无法昏迷，只能清醒着熬完了整个刑罚。
整整百鞭，周身再没有半寸完整皮肤。高渐离全程一声未吭，直到刑罚结束，才吐了一口血出来。聂染这才意识到状况不对，他把人接过的时候，已经连一口水都喂不进去了。
知道这条命救不回来，监刑的内侍忙去禀告秦王。在秦王赶来之前，聂染往高渐离舌下压了一颗提神丹药，想先把人带来见荆轲最后一面。可惜，高渐离完成使命，便存了死志。纵有圣手在侧，也没能多留阿离片刻。
这一世的高渐离，没有见到荆轲便咽了气。
程念抱着高渐离，几乎要把牙都咬碎了。秦王再如何待他，他都不曾有过半分恨意。但看着高渐离眉间的刀痕和遍体纵横的血迹，他恨不能回到几年前，夺过荆轲的身体，一刀划断那秦王的脖子！
这可是阿衡，连成汤都捧在手心里的阿衡。那秦王怎么敢！
程念抱着高渐离渐渐冰冷的尸体，只觉得心都碎完了。
这么多世了，他还是第一次送阿衡走。
原来，后走之人竟是这般痛苦。
秦王显然也没有料到，高渐离竟然就这么死了。他带了整个王都的医官术士，亲自来到地宫，想要把人救回来。
整整一夜，秦国地宫里跪了满地无能医士。
秦王哑着声问荆轲：“到了如今，你可后悔？”
后悔入秦刺王，后悔让高渐离卷入其中，后悔没有与之提前相认，最终让阿离落得如此结局。
“后悔。”程念盯着秦王一字一句道：“后悔当日没有杀了你。”
“呵。”秦王干笑两声：“事到如今，你竟还是这般蠢。秦宫不养蠢人，你出宫去吧。”
程念皱眉问：“你要放了我？”
“怎么？”秦王挑眉，扫了荆轲一眼：“你莫不是还想赖在秦宫？”
程念看着嬴政，地宫烛火昏暗，他看不清嬴政的表情，不知这位喜怒无常的秦王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程念没有说话，聂染已着了急。他拉着荆轲的衣袖催促：“还不谢过王上！”说着，便用力压着荆轲的背朝秦王行礼，口中还连连代荆轲道谢：“多谢王上！多谢王上！”
事已至此，若能放荆轲自由，聂染也算对得起与高渐离的一场相交。
程念回了神，不卑不亢的看着秦王说：“我要带阿离一起。”
这个要求其实算不得要求，一具冷透的尸骨而已，留在秦宫还占地方。嬴政却冷笑了两声，打发荆轲：“休想。”
程念握紧了拳，挺直身体：“如此，那我便留在此处，陪着他。”
嬴政看着荆轲，眼中俱是冷意，再一次说：“休想。孤的琴师，纵然身死，也定不会与你这蠢人为伍。”
程念欲要再说，已有武士靠近，将他击晕过去。待到再次醒来，人已到了秦宫之外。
秦舞阳正红着眼煎药，见荆轲转醒，忙上前查看。自聂染把人带回，秦舞阳便又喜又悲，整颗心都被泡在了药罐子里，随着药草一起咕嘟嘟的翻滚着，没有片刻安宁。他直到今天才知道，荆轲居然还活着。也是今天突然知道，阿离死了。
这些年，但有赏赐，阿离便托聂染送给秦舞阳。秦舞阳寻见什么稀奇玩意儿，也会托聂染带进王宫。前几日，他才在楚商手里买到一种点心，酥皮儿果馅儿，十分香甜。如今点心还吊在井里冰着，阿离却……
不能细想，一想就觉得重石压腹，让人喘不上气儿。
程念问：“阿离呢。”
“还在秦宫。”说着，秦舞阳红着眼求荆轲：“那秦王怕是疯了，居然要在秦宫内修建琴师墓。阿珂，咱们想想办法，把阿离抢回来吧。”
作者有话说
第125章 易水 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