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咒》不识惊也

16、坏女人

　　翌日，大雾四起，妖风肆虐。
　　薄弱的光亮透过窗户照射在言奚妙白净的面庞，温馨，和睦。
　　虽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言奚妙仍感受到一片岁月静好。
　　如果每个平淡的清晨，睁开眼，都能将眼前明媚多姿的风景收入眼底，言奚妙不敢想象，自己的人生会有多充盈，欢愉。
　　“醒了？”邬泽渂推门而入，手里端着碗热腾腾的小米粥：“醒了就吃点东西，空腹时间太长对身体不好。”
　　哦。
　　她在邬泽渂家，睡的也是邬泽渂的床。
　　她太累了，累到懒得再去计较邬泽渂为什么不经过她的同意，自作主张将她带回了他的住所。
　　言奚妙掀开棉被想要起身，太阳穴处蓦然传来一阵钻心刺骨的疼痛。
　　“嘶──”
　　言奚妙痛到脸色苍白，手臂失力，重重摔回了柔软的床铺间。
　　“你有点低烧，别乱动了，躺着好好休息。”邬泽渂将瓷碗放在床头柜上，替言奚妙掖好被角，眉眼中是可以感化世间万物的真挚：“张嘴，我喂你。”
　　邬泽渂舀了一勺粥水，微微吹凉，递至言奚妙不着血色的唇边。
　　“我还没刷牙。”
　　言奚妙难得露出富有少女娇羞的一面，扯过被子，蒙在脸上，只露出一双灵动清秀的眼。
　　邬泽渂无奈笑笑，语气也是让人情不自禁沉沦的宠溺：“没事，我不嫌弃你。”
　　行吧。
　　船到桥头自然直。
　　早死晚死都得死。
　　言奚妙放弃挣扎，视死如归，咽下了那口甜腻的粥水。
　　见状，邬泽渂笑的愈发猖獗，嘴角都快咧到天边去了。
　　“真乖。”
　　上次言奚妙在他面前如此乖巧是什么时候，他已经记不清了。
　　不过没关系，他相信他们之间还会有千千万万个现在，千千万万个将来。
　　山高水远，地久天长，他们终会相遇。
　　邬泽渂重复着舀粥、吹凉、投喂的动作，逐渐熟稔，不厌其烦：“我熬了一整个早上呢，好喝吗？”
　　他的眼底闪烁着强烈的期望。
　　“还行吧。”言奚妙机械的咀嚼着，吞咽着，不像是在品味美食，反而更像是在完成某项特定的任务：“不过比你七年前煮的那碗粥好喝多了。”
　　“真的吗？”邬泽渂仿佛中了邪似的，刨根问底，不肯放过每一丝言奚妙动容的证据：“你还记得七年前我给你煮的那碗粥是什么味道吗？”
　　这是什么问题？
　　过去这么久了，谁还会记得一碗粥的味道。
　　有毛病吧。
　　言奚妙实话实说：“太久了，不记得了。”
　　邬泽渂也不气馁，化悲愤为动力，投喂的速度明显快了不少。
　　一碗粥很快见底，邬泽渂抽了张纸巾给言奚妙擦嘴，问道：“还要吗？”
　　言奚妙摇头。
　　“你经纪人今天有给你安排工作吗？”
　　言奚妙摇头。
　　“那你再睡儿，等烧退了我再送你回去。”
　　言奚妙眨了眨糯叽叽的眼珠，乖乖点头。
　　好乖。
　　好软。
　　邬泽渂心都要化成一滩水了。
　　他的宝贝怎么可以这么招人怜爱。
　　邬泽渂怕自己会把持不住，收捡好空碗，急忙退出了房间。
　　雾散了，风停了。
　　四周寂静无声，困意席卷全身，不知不觉中，言奚妙再次闭阖双眼，坠入早已编织好美梦的梦乡。
　　她真的是太累了。
　　就让她放肆一回，就这一回。
　　过了今天，她一定会做回那个知情达理，张弛有度的言奚妙。
　　言奚妙卑微的乞求着，乞求规矩的制定者能对她手下留情，宽恕她的罪行。

　　言奚妙再次苏醒时，已是临近傍晚。
　　浅紫色的天际笼着点点白霜，粗粝的寒风钻过玻璃窗拉开的小缝，轻抚女人滑腻的肌肤。
　　原来，风也会具化为温柔的代名词。
　　言奚妙无声笑笑，惨白的脸色逐渐好转，有了红润的迹象。
　　掀开棉被，翻身下床，在拧开房门的瞬间迎面撞上了要进门的邬泽渂。
　　“你醒啦？”邬泽渂后退半步，空出能让言奚妙接受的距离：“我做了晚饭，下去尝尝吧。”
　　言奚妙对上邬泽渂饱含柔情的双眼，语气恢复了往昔的冷淡薄凉：“不用了，我没什么胃口。”
　　邬泽渂抿了抿薄唇，尽量不将伤感的情绪外漏。
　　他清楚，言奚妙早晨的温顺都是因为生病导致的缘故，她想要抗拒，但是发烧带来的虚弱、疲惫让她无力执行。
　　他清楚，言奚妙早晚会恢复神智，做回那个不沾尘世情爱的美艳女明星。
　　他只是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有点猝不及防罢了。
　　邬泽渂欲辩无言。
　　“那我现在送你回去？”
　　言奚妙直勾勾盯着邬泽渂由欢喜转向低沉的脸庞，一刻也不曾挪开过。
　　这让邬泽渂涩意滋生，迫切的想要抱头痛哭一场。
　　邬泽渂强忍苦涩，又问了一遍：“走吗？我现在送你回去。”
　　放纵吧。
　　只此一回。
　　言奚妙在挣扎难捱中闭了闭眼。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在邬泽渂急促紊乱的呼吸声中，言奚妙睁开双眸，问：“你家能看电影吗？”
　　这是什么神奇走向。
　　“什么？”邬泽渂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以为言奚妙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离开，结果她给出的回复让他一头雾水，但他还是颇有耐心的回答道：“能看，怎么了？”
　　言奚妙拢了拢单薄的外套，笑的随性却又牵强：“突然有点想看电影了，不介意我在你家多待一会儿吧？”
　　当然不介意。
　　邬泽渂握住言奚妙脆弱的肩膀，使了点劲，往房间里带，在言奚妙迷茫困惑的眼神中，他从衣柜里取出件毛茸茸看着就很暖和的大衣，捏住两边衣领，向后一扬，言奚妙还在揣度邬泽渂想要干什么，那件厚实温暖的大衣已经严严实实包裹住了她纤盈的身体。
　　有点小帅呢。
　　邬泽渂绕至言奚妙身后，推搡着她的后背朝楼上带：“影厅在三楼，我带你过去。”

　　影厅很大，足以容纳数十个成年人。
　　言奚妙挑了个视野极佳的位置窝着。
　　邬泽渂蹲在前面摆弄设备，他一边弄一边问：“想看什么？”
　　言奚妙稍作思考，在荧幕亮起的刹那，她说：“《边关》吧，上映这么久我还没看过呢。”
　　──《边关》。
　　这两个字落入耳中，邬泽渂手一抖，遥控器掉在了地毯上。
　　言奚妙忽然起了玩心，她揪着这点小动作，调侃道：“反应这么大，怎么，看过啊？”
　　“看过。”
　　这下，言奚妙哑口无言，内心极度矛盾，说不出一点话来。
　　一向宠爱她的邬泽渂这回却一反常态，不肯放过她。
　　他死死凝视着言奚妙的双眼，似是要盯出个窟窿洞来。
　　“你的电影，你的电视剧，你出现在大银幕上的每一分每一秒，这些年我反反复复看了不下百遍。”
　　言奚妙，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吗？
　　我想说，这七年我都在关注着你，试图走近你。我想说，这七年我没有遗漏关于你的一丝一毫。我想说，你是我无法淡忘的明珠。
　　心快要酸成柠檬了。
　　言奚妙偏过脑袋，不敢去望那双逐渐黯淡的眼。
　　邬泽渂，我又何尝不是呢。
　　可言奚妙是个胆小鬼，她只敢一个人默默将心事封存，撒上尘土，永远不让灿烂的光辉所发觉。
　　“是吗？”言奚妙故作洒脱，笑的比隔夜的饭菜还要酸涩：“看来我的表演还是很有张力的，能让邬大少爷反复欣赏，我这辈子，值了。”
　　邬泽渂捡起掉落的遥控器，随便摁了几个按键，还能用，他一边调一边用哽咽的嗓音问道：“为什么要口是心非呢？言奚妙，坦诚一点不好吗？”
　　为什么呢？
　　到底是为什么呢？
　　言奚妙头向后仰，抵在柔软的靠垫上，目光直勾勾盯着黑漆漆一片的天花板，满眼凄凉，满眼幽然。
　　或许，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个答案。
　　深呼吸几口，言奚妙重新镇静下来，她没在执着之前的问题，而是另开话题，做了懦弱的逃兵。
　　“不是说好的看电影嘛，快开始吧，我待会儿还要回松江华潭，太晚了不好打车。”
　　坏女人。
　　邬泽渂舍不得对她说重话，只能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无声嘟囔几句，以解心中苦闷。

　　《边关》是言奚妙两年前的作品了，动作戏，没有感情戏，分成三个单元，细致讲述了不同时代的三个少女凭借自己的力量守卫边关。
　　言奚妙饰演的是第二单元的主人公──严蔓。
　　严蔓很苦，自出生起就很苦。
　　幼年丧父丧母，寄人篱下，吃不饱穿不暖那是常有的事。
　　后来在好心人的资助下，严蔓去了巴黎留学。
　　在那里，严蔓被浓厚的革命思想灌输，熏陶。
　　故而，在学业结束后，严蔓返程回国，投身于东北的革命事业。
　　送情报，传机密，严蔓挺身走险，多次为革命派立下汗马功劳。
　　然而，在一次任务执行中，严蔓却被她最信任的战友出卖，落入反动派手中，严刑拷打，威逼利诱。
　　虽然最终被解救出来，身体却留下了永久的缺陷。
　　故事的结尾，革命胜利了，严蔓长眠于全人民解放的那个初晨。

　　言奚妙没什么反应，可能面对自己饰演的角色，她难以共情。
　　邬泽渂就不一样了，身形伟岸的男人此刻红了眼眶，就像是得了红眼病的兔子，让人出乎意料。
　　言奚妙暗暗心想，影片若是再长点，她或许就可以在邬泽渂这张俊逸挺立的脸上看见晶莹的泪珠了。
　　言奚妙有的时候就像没长大玩心很重的孩子，俨然此刻，她伸出纤细修长的食指，戳了戳邬泽渂硬邦邦的肌肉：“不是看过不下百遍吗？怎么变成小哭包了？”
　　坏女人。
　　美丽又爱捉弄人的坏女人。
　　邬泽渂反握住那只作怪的手，摩挲，揉捏：“看不得你受苦。”
　　影片里严蔓被严刑逼供的片段，言奚妙亲自上阵，没用替身，扇脸，捶腹，一场戏下来，言奚妙浑身上下布满淤青，渗人的可怕。
　　现实如此，银幕上只会呈现的更为逼真。
　　难怪邬泽渂会红了眼眶。
　　心爱之人遍体鳞伤，哪怕是虚拟的假象，也会不由自主的生出一股恻隐之心。
　　“别哭啦，都是演出来的，哪有这么夸张。”言奚妙宛若为孩子细心解释电视里的怪物都是虚假的温柔母亲，邬泽渂察觉到言奚妙细微的动容，稍有好转，就被言奚妙的后言打回了原形：“时间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不用你送，我自己打车回去。”
　　美丽、爱捉弄人、冷漠绝情的坏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