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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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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趟车马叶寻溪总算看清了皇城中,真无一朵花。
连一朵野花也无。
恨一个人,恨到连她最喜爱的花草都尽数除去,只余那人满宫的花香。
恨一个人,夷她三族,独独不许她死去,还让他们的孩子成了太子——
这他妈的算什么!
这他妈的是什么!
叶寻溪突然跳下马车,忍着膝盖奔跑的剧痛,急急朝前面最大最亮堂的宫殿跑去。
身后呼啸而过的是宫人的呼喊,和扔掉轿子追赶的声音,而他不管不顾,跑的呼呼带风。
这次他看清了皇帝宫殿的名字,不是什么长命百岁,也不是什么勤政爱民,亦不是千秋万代,成洲幕居住的宫殿名——青鱼殿。
很难想象这殿名是一位皇帝的居所,更难想象民间传闻里有几分真!
你他妈到底爱不爱徐夭夭!不爱怎么会亲手替她制玉,爱的话又何苦夷她三族!幽禁数年!
岂又何至于......让成起润流落数十年,不敢回头。
这一刻,他说不清是为谁愤怒,徐夭夭,成起润,亦或是......自己。
他的一鼓作气,再二冲,三而更冲,却没等他踏进青鱼殿正殿,一个身影急急扑向了他,叶寻溪第一反应就是刺客,但敢在皇帝居所行刺的人,而且这殿内殿外的侍卫宫人还在,更别提暗处肯定有黑衣卫护着皇帝,他是领教过那些黑衣人厉害的。
所以这行刺的人是谁——
他膝盖不稳,被扑的一个踉跄跟那人一起滚进了青鱼殿一间房,外面侍卫跟没听到似的,叶寻溪决定提醒一下他们。
那人见他要挣扎,立马出声:“是我......殿下。”
“你他娘谁!”
“是老臣啊......”
“你他娘谁!”
“老臣......徐公啊!”
这显然跟没回答没任何区别。
叶寻溪默了默,觉得再问下去会气死,还会被压死,压低攒了很久的火气,避免乱发的尽量平和道:“知道了......徐公,先起来。”
那徐公这才颤颤巍巍爬起来,叶寻溪依然是一脑子的徐公是谁,等得了自由,顺了顺气,看清来人。
来人是一个腿脚灵活的老人,头发上边儿花白,下边半白,精神头看着却十足,穿的是战将的衣服,只是铠甲粗糙,刀痕遍布,一看穿着最多是个大头兵,这么大岁数的大头兵......
此人见他还是一脸懵,终于没再开口:“老臣徐公!”
而是开始自我介绍了。
原来此人乃是徐家三族开外的一族旁系,算得上关系较近的满门抄斩幸存者,和徐家正宗一直来往密切,也算的上“成起润”半个叔父,是活着的徐家人里,徐氏一族尽灭后,唯一还得允许进皇城得见过当年已经成为太子的成起润。
这些年徐氏男儿一直发配在军中,自然连徐公这个半老人也不例外,叶寻溪看着他花白的头发,这可真是不求军衔,马革裹尸的持续证明。
徐公和正宗徐氏亲族大概不像,长了一张忧国忧民的脸,可能由于这些年过的太不如人意,风沙剑影,一张脸写满人生的阅历,俗称老态......算了,沧桑吧。
他又听徐公坎坎坷坷说起这些日子太子殿下找着了,他得了成洲幕的旨意,在战场上老死之前,终于得了恩告老回朝,得回皇城拜见。
叶寻溪听懂了他的来意,但已经没什么力气争辩,言简意赅的开口:“我不是成起润,刚刚见了徐皇后,她也可以作证,我现在要去青鱼殿见你们皇上。”
他顿了一顿:“我必须得回家。”
家里老村长肯定还在等着教训他,老村长夫人也在打酪浆,炸小鱼干了。
而徐公是个明事理的,先愣了一愣,再仔细看了看他,最后也没开口了。
叶寻溪接着三言两语,简直语气疲倦地再解释了一遍,这也是希望待会儿他能帮着在成洲幕面前做个证。
等他说完,徐公似乎也听懂了,慢慢道:“那么殿下......”
“我都说了我不是!”
“那么这位小公子......”徐公看着他,一脸恭恭敬敬,“您有青鱼佩,想来是认识太子殿下的。”
叶寻溪没开口,半晌点了头。
徐公又道:“那......您找得到他吗。”
叶寻溪依旧没开口,简直不好直说你们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乱抓人,抓错了还让被抓错的人帮忙找是么。
念头刚转完,徐公突然跪在了地上,特别响的一声,叶寻溪回头看着他,本想伸手扶,又缩回了手。
不知为何,他有点不愿伸出这个手。
见他如此,徐公又突然叩下头,朝他一拜再拜,语气沧桑:“只有......太子殿下回来,我们徐氏......才有救,徐氏男儿郎没有活路,女子老妪也要没有活路吗,徐氏从来不求大富大贵,便在权利最鼎盛时期,都不敢贪恋军功,如今全族皆系希望于殿下......”
叶寻溪摇头道:“可我不是......”
“您必须是!”徐公难得的变了语气,老脸严肃,“莫说圣上默认了此事,就那夜知晓您回来的宫人,大臣不在少数,您若不是,这些人如何处之,您若不是,日后二殿下继位,太后必然不放过皇后娘娘,徐氏全族必灭,您若不是,您......您自己......自己也走不出这皇城。”
他说到最后一句深深叹了口气,不知想起什么老泪开始纵横。
叶寻溪一怔,问道:“什么叫我走不出这皇城......”
他像是抓到了什么关键线索,可依然一片模糊。
前面的都能听懂,最后一句......
而徐公已然泣涕涟涟:“这些年找寻您的人里不止是皇上,也不止是想让您回宫的大臣,还有......还有太后那......那毒......”
说到这徐公沉默了,开始发抖,抖的还挺久。
叶寻溪:“......”
叶寻溪觉得他应该是想说,太后那毒妇的,因为他说到太后又气又怒又害怕的,身子都禁不住狂抖,花白束着的头发也掉下一缕。
徐公抖完接着道:“凡是和太子有一丝瓜葛相似的,但凡被邱氏的人发现,往往还没上传消息到皇城,往往也等不到黑衣卫前去确认身份,人就没了,便连他们家人,也被尽数屠尽,这也是这么多年,一直不停加紧搜寻殿下的原因,为了在太后那边的人找到前,能安全护住您......咳......护住殿下。”
他说到最后,默默换了人称,叶寻溪知道他还是把自己当作了太子,一时也不想与他在争辩,继续开口问:“你的意思......太后要杀成起润,成......”
成洲幕却是在保护太子?
徐公赶紧点头,又赶紧道:“您只有在皇城中,才是最安全的,只有在太后眼皮子底下,她才不会把手伸长,伸到您,和您家人......屋下去,她是一国太后,得顾着体面。”
“体面......”
叶寻溪突然想起,那老妖婆太后说的那句话。
还有月光下,她伛偻的身影。
以及......她干哑瘆人的语气。
“你以为你父皇把我关在这殿中。”
“我便要不了你的贱命了?”
“难怪......”
难怪他回来都这些日子,成洲幕还一直一直把他关在东宫,除了固定的宫人,他出不去,其余人也进不来,在这宫中,至少东宫中,他安全无虞。
而想让他名正言顺离开东宫,只有宣召这个法子,而现如今能宣召太子的......
成洲幕没有皇后,除了皇帝本人,只有太后。
她要体面,在皇城中,也在成洲幕眼皮底下,她动不了自己,宣召也只是来个下马威。
而自己若是逃出去......他出不去。
是......这样的出不去。
难怪徐夭夭是那样怜悯的眼神,难怪徐公确认了他不是太子,却依然当他为太子。
难怪她说......我护不了你,这里艰苦,兀自珍重。
室内是一片沉默,徐公在等他自己想明白,而叶寻溪压根儿没想过自己已经在生死线上徘徊这么久了。
成起润......怎么那么难当,他......
他闭了闭眼,在满室昏暗中缓缓又睁开,回头看着窗外的斜阳,连夕阳都这般贵气啊皇城。
原来,他回不去,他是被黑衣卫确认过身份才带走的,想来这些年,他应是“坐实身份”第一人罢,因着他有青鱼佩,这头号铁证。
而他与徐夭夭相似,二铁证。
至于徐氏需要他,徐夭夭徐公不会拆穿他,三铁证,而最后一个铁证,他不得不留下来,是为了......自己。
见面后的徐夭夭,也是明白这一点,才会对他说那句话,那句抱歉......
这还他妈真是,活到这么大不知自己爹娘身份如此显赫。
他少时做过最大的梦,是比村长牛的一县之长,如今......倒是破格圆梦了。
他脑子几乎浑浑噩噩在天外飞了整一遭,才慢慢回神,这才想起还有个也挺惨的老头他还跪着,他伸手扶起徐公,差不多的,也算接受了自己天潢贵胄的命运。
他开口道:“我可以当太子,但你要帮我找一个人。”
徐公皱眉道:“您想找回真正的太子殿下?”
叶寻溪摇头,要找的回,也不至于找那么多年了......一个老头看着再精神,也不可能那么有精力。
叶寻溪答他:“不急,你先去帮我找我大师兄,他叫安载月,他会帮我的。”
而无论大师兄是先一步帮忙照顾他小渔村家里人,还是帮忙找到成起润......
无论怎样,都好。
顿了顿,他又道:“对了,你也告诉我师兄。”
叶寻溪深呼吸一口气,诚恳道:“告诉他,我......也会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