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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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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八月,太子成起润回朝,不日登基,新帝旨意,大赦天下,除犯罪严重者,一律减轻刑罚,宫人到了年纪,自可出宫,不必求得恩赐。
出宫那天,太阳很大,晨起就已经很热了。
卷耳跟着大批宫女走在甬道上,而在另一侧的太监甬道上,大公公一直频频回首望她,这个夜晚死命变态的老太监,此刻露出担忧的神色。
他也该担忧,如同她担忧每每黑夜来临时。
卷耳向他展露一个得体的笑容,如很多个期盼晨光,夜不能寐的无尽暗夜一般,笑的依旧,大公公这才稍稍定心。
他们走过青鱼殿,走过台华池,走到离皇城大门最近的王公大臣每日上朝的地方,那也是这个朝廷权力的中心,那所金殿。
她立在离殿不远的地方,认真抬视。
随着一声声钟响,大殿里陆续走出大臣,金黄朝阳下,那位太子殿下依旧着了一身青衫,他像是风尘仆仆才从皇陵赶来,就急急去了大殿,会见这些大臣,走路带些不稳。
而他身旁的小太监走路也是有点......没听说过这位太子殿下,连同身边小太监也有腿疾啊。
成起润身边的小太监一直虚扶着他,慢慢朝这边走近,所有人跪成了一排,王公大臣,侍卫奴仆,在一片安静中,卷耳听见太子殿下脚步渐近的声音。
他边走边轻声道:“大家都起来......”
身边小太监咳了一声,那位太子殿下才端端又道:“都平身。”
这下,王公大臣,还有他们这些感悟皇家恩德的宫女太监,都缓缓起了身,卷耳站的是极好的位置,靠他不远的位置,正正起身,微微低头对着他,此时那名小太监低声道:“殿下,您在看什么?”
“我......”
“咳......”
“朕......还不算朕吧......”
那位太子殿下没再开口,也没说他在看什么。
此时,卷耳缓缓抬头,迎着这位着青衫的太子殿下,他朝阳下如晨的目光,灿然一笑。
每一次都那般灿然的笑。
而叶寻溪怔了片刻,恍然默道:“我在看......”
仙女......
但......
他和这位仙女是不是见过......一定是见过的,在某一个地方,早在某一个地方。
他们......见过。
小宇子轻咳一声,提醒道:“殿下,这些都是要出宫的宫人。”
“出宫?”
“对啊,您下的旨意,放一批到年纪自愿出宫的宫人。”
“自愿......”
片刻,叶寻溪点了点头,他这一点头,所有宫仆又都跪成了一排,大喊道:“叩谢太子殿下圣恩。”
毕竟现在还没登基......该是殿下。
他慢慢收回视线道:“小宇子,宫人多辛劳,每人......赏一锭银子。”
小宇子却更加压低嗓音:“殿下......我们有银子吗?”
这倒是忘了......叶寻溪尴尬道:“国库有吧?”
小宇子这才点头,侧头朝后面跟上来的侍卫吩咐此事,不想侍卫立马点头,转头带走几个侍卫奉旨抬银子去了,小宇子大为震撼,叶寻溪拍了拍他的肩,这就是权力的力量,作为他头号太子党羽,日后要多习惯。
他回身道:“都去宫门口领银子吧。”
话毕,他又望向那名仙子身影,不过没好意思直接看,就微微看了看,在皇陵不见天日太久了,要么就是小宇子,寿公公,以及连黑衣卫都不想招惹的,动不动抽鞭子能把她自己抽伤的成雨燕。
他......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再次叩拜后,所有人包括那名仙子都起身,然后离去。
背影总是不唐突的,叶寻溪又盯着她的背影,忽然也想起在哪见过了,这仙子像小时候在巍峨山时,大师兄画的那幅美人图一样,大师兄见多识广,广的仙女托梦也托的,描绘的美人图真乃天仙,他以前只觉好看,不料世上真有真人。
小宇子此刻又道:“殿下,别看了,太后这吩咐的佛经,今日得呈上去了。”
叶寻溪心猛然一沉,一心只道:“他能下旨赐自己一个死刑吗?”
这百卷佛经......
他又远远看向朝阳下那排离宫的身影。
也想下旨,收回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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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人来,人去。
快要轮到自己了,快了。
前面侍卫喊道:“后面人听着!领到银子的人去旁边登个记就可以出宫了。”
此刻后面的人,只有寥寥,绝大部分的人已经离宫了。
这绝大部分包括大公公,他此刻正在宫门转角处急吼吼的跺脚,一双眼睛更是紧紧注视着她。
奈何卷耳在心里早有决定。
等她前面一个宫女领完银子,卷耳上前看着一叠叠盘子里发的所剩不多的银子,她取出属于自己的那锭,而后慢慢放回去。
那侍卫不解抬头:“姑娘,你走还是不走?”
自然是......
卷耳摇头,而后转身就朝宫里走,这时,大公公大声喊道:“啊啊啊!!!拦住她!!”
说完,自己竟要从宫外冲进来,他从前是伺候成洲幕的,在宫中颇有威望,一时也没人敢拦他。
而在朝阳慢慢变为烈阳中,卷耳脚步有些慌了,宫门口甚至还有人想上前帮忙拉住她,她回头看着大公公。
大公公边跑边尖喝道:“你个贱蹄子!是不是要回去!?早就看出你不安分不安分!!啊啊啊!!赶紧给咱家过来!!!”
所幸现在宫门口人不多,也没几个看热闹的,卷耳看着他,突然,就地一跪,用力一磕:“公公,看在卷耳伺候您这么多年的份上,给卷耳一条生路。”
“——如何没给你生路?”大公公一张脸晒的气的又红又紫,“你个贱人跟着咱家有吃有喝,还不知足!”
可夜晚那些细致到周身的折磨——
卷耳抬头,目光是抗拒。
大公公这下也不想与她多争辩,急急就想冲进来,可刚跑到宫门口就被一个侍卫拦住了,他怒吼道:“谁敢拦本公公!”
是,谁敢拦他,卷耳抬头也看着那人,自然是林和,她知道今天这个时辰会是林和过来当差,她知道的,她从来知道。
而林和堪堪立住,身形牢牢的拦住了大公公。
他没什么语气,甚至是冷冷的道:“已离宫之人,不得再进皇城。”
大公公气急败坏的在宫门外骂开了,余下几个侍卫,看着是林和,过来替他打了打圆场,而大公公就算以前权势满盛,如今也只不过是个年老的老太监。
而有了侍卫们的拦守,大公公也再奈何不得。
卷耳也再次朝大公公磕了一磕:“公公,您身体不好,在外多加保重。”
是诅咒么?是真的希望大公公能够安度晚年,虽然颇多折磨,但这个变态的老太监,对她一直,也很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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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早变了,午时的阳光晒得人脑袋顶发热,卷耳蜷缩在宫墙底下,看着再也没有人,没有人气的宫门。
她额头全是汗,不知是热的,还是别的。
莫非是害怕——
还是羞耻。
怕他拦,羞耻于把自己的这一面彻底暴露给林和。
怕他不拦,那她又该何去何从。
她这样额头细密的流着汗,眼前却出现了一块方巾,她抬头,是林和。
“擦擦吧。”林和看着她。
是,卷耳点头,她的妆都早被晒花了。
可怎么会记得,很多年前,他也是这么说,擦擦吧。
怎么会记得——
彼时她是被嬷嬷看不惯,赶去擦宫墙角到深夜的人。
彼时,是第一次见面,他值晚班,向蹲在墙角的她递出一块方巾。
她记得,方巾上的紫色小喇叭是他母亲绣的。
而如今。
她道:“这方巾......是春荷绣的吧。”
连针脚,都不再是。
林和没开口,卷耳也没接过,她继续看着林和:“今日多谢。”
“不必,分内之事,我本该做的。”
好一个......分内之事,卷耳扬起一个笑,然后眼光看到了很远很远处,守在那远处,却又警惕的盯着他们的春荷。
果然,是要成婚的人了。
林和也没再多停留,看着她道:“日后在宫中,你好自珍重。”
他说完便离开了,坚定的背影跟多年前一样,而那时他的脚步总会为她停留。
林和是个正人君子,和卷耳在一起的时光,他们便连手也从未牵过,做的最逾矩的事,大概便是林和,曾经为她偷偷摘过一朵野生的,紫色的,他说那叫牵牛花,他说......不是小喇叭。
他为她簪在了发间,那个长身林立,向来沉默的侍卫。
头一次,红了脸。
宫中不允有花,那是她此生拥有过的唯一一朵花。
后来花枯了,林和也走了。
要这样的君子,怎接受她。
烈日当头,卷耳忽然大喊道:“我们不要见面了!永远不要再见了!永永远远,不再见了!”
宫中多年,她从未在任何人,任何第二个人面前,这样的喊过。
林和脚步一顿,却是头也没回,而后脚步也没停,他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