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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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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叶寻溪没寻到开口的机会,深夜有旨意传来,太后召见。
召见自然是召见他,他腿疼腰疼的起身离了案几,朝成洲幕拜别,窗外月光缱绻,成洲幕从埋着的奏折中轻轻仰头:“她深夜召见,你——也可不必理会。”
叶寻溪几乎是一怔,成洲幕很少对自己说这么多无关于朝政的额外话,一大一长句......
他摆手道:“太后想必是有事......”
有个屁!就让他去罚跪!谁都心照不宣罢了。
闻言,成洲幕淡淡皱了皱眉,也没再提,只让大公公备了轿,备轿临出门前功夫,叶寻溪还去帮着理了理批阅好的奏折,他这种功夫做的熟,自己那堆好了后,又去成洲幕案桌边。
成洲幕这边儿复杂一点,多是朝政大事,秘事,军机要事,还有黑衣卫报上来的官员“意外死”名单......这个他从来没沾手过,只是大概知道,具体的他没这个胆,也不怎么想看。
因着这众多原因,他理的也小心些,全神贯注些,是以,成洲幕唤他时,差点儿没听到......这太子做的太称职了。
成洲幕道:“徐氏日后,族中子弟可慢慢官复原职。”
“什么......”
他又道:“邱氏需时时旁敲侧击,若非战事吃紧,能不用,则不用。”
“是......”
这是成洲幕在教他做皇帝?
最后,成洲幕好似轻轻叹了一口气,才道:“日后......善待邺儿。”
叶寻溪差点儿脱口而出邺儿是谁,他脑子里过了一遍,才方知成洲幕口中的邺儿,乃是二殿下。
成洲幕就这两个孩子,是怕太子日后登基,对邱氏不留情面就罢,就怕对这千恩万宠长大的二殿下痛下杀手吧。
那看来......成洲幕对这二殿下母亲也是有情,这——
但叶寻溪还是认真应下,不提邱家,太后,他跟二殿下又没仇,况且二殿下中秋月夜,还帮过他。
二殿下......还是成起润的亲弟弟。
成洲幕终是没再说什么,只有这一桌,一叠,一摞,满屋卷奏,陪着他度过这暗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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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晨了,月亮越来越不缱绻,如同此刻叶寻溪悲痛的心情,他从黑暗之地——万寿永康宫跪着出来后,实在是跪了一肚子无语,老妖后今晚抽了风,大半夜就是不放过自己,居然又一次活生生跪到了天明。
隐藏在他身边的黑衣卫呢!从来就只抓他,没见帮过他——
太久没受这种屈辱了,在小宇子的搀扶下,叶寻溪爬上撵轿,一路行到了御花园,他是特意绕路走的,因为不想回东宫,因为还怕面对“侍寝”。
这时天还有些灰蒙,依然看不清白亮,他下了轿,和小宇子互相搀扶走着,让轿子离远了些,准备踱步回东宫,能踱多久踱多久。
行至一处人造小林子小湖时,叶寻溪妄图找一朵花出来装点自己破败的心情,奈何无,大概皇城中所有花都在徐夭夭那了吧......
他和小宇子四下翻找,小宇子比他起劲儿一点,因为小宇子没见过花......只听说很美。
实在也是够惨的。
最后两人找了半圈,齐齐停下,倒不是因为找不到了,是因为前面的小灌木林有人在吵架......
也不是吵架,大概就是对峙,灌木林里有三人,星辰蒙蒙白雾下,都看不清面容,只分得出身形,左侧一男一女站在一块儿,站姿交缠看着像恋人,男的是侍卫打扮,女子应是宫女。
而另一人则站在他们对立面,隐在灌木丛里,只依稀看到是一名女子,穿的也是宫女衣服,只是看着稍微华丽点,大概是混的不错的宫女,只是身形略微瘦弱,但气场却很稳的样子,即便面对这一打二的惨状......依然站的笔直,坚定。
这下三人吵起来了,其实一直都是那一对恋人中那名女子在吵,一直没停过,但开始声音比较小,还知道收敛,叶寻溪也听不真切,后来就飞天了......
她话语非常挖苦的道:“自己蛮不要脸!大半夜从那种地方出来!要不是碰着我和林和哥哥,明儿你名声就烂臭了!”
听到这,那名瘦弱些的女子才冷声回道:“拜你所赐,我名声还不够烂么。”
似是想起方才对面人嘀嘀咕咕说了一大堆,又混上这一句,她继续道:“那种地方?哪种地方?既然知道我身后靠的是谁,如今给你十个胆子,你敢出去散吗?”
“我散什么了!我散什么了!你莫非不是从小爬太监床!爬到最后连林和哥哥都不要你了!你当以为林和哥哥为何不要你!要不要脸......”
“住口!”这一声是那名被骂的宫女,和那名侍卫男子同时开口。
被叫“住口”的那名战斗力非凡的宫女转头瞪着那男子,有些生气,但更多是按耐着性子的道:“林和哥哥,这么个贱婢......你为何总要护着,你忘了我们已经定亲了么!等我到了年纪,出宫就会与你完婚!我才是陪伴你一生的人,我才是......才是干干净净配得上你的人。”
不知为何,大概是听到“定亲”二字,那瘦弱些的宫女,脚步往后退了两步,堪堪又定住,身形依然立的极稳,但叶寻溪总觉得她要倒了,而那名侍卫男子也上前了一步,想来本是想去扶的,可最终也停下了动作。
叶寻溪和小宇子这也明白了,大概就是那名瘦弱些的女子,原本的恋人是这名侍卫,因为一些不好听不可说的原因......俩人断了,那名侍卫和其他女子好上了,这不,出来月下约会,撞见了从“那个地方”出来的前任恋人。
所以......那个地方,是哪个地方——?
他便问了。
小宇子轻声在他耳畔解释道:“这位姐姐应当榜上了宫中有权势的公公......”
叶寻溪道:“何以见得?”
小宇子声音更低了:“她身上这件苏锦厚料制成的衣裳,只有宫中娘娘主子才有,要么就是几名大公公手中流的出来。”
叶寻溪现下明白了,这名宫女今晚是从“哪个地方”出来的了,他道:“小宇子我不是冒犯你......就太监能娶妻子么。”
小宇子道:“大太监能娶,小太监......”
他顿了顿:“反正......奴才......没指望过。”
——看来是想过。
叶寻溪拍了拍他的肩,以示慰问,小宇子表情惊恐,表示要“轻声”,叶寻溪收回手,然后继续和他按兵不动。
......真的是宫中日子太过熬人,他从前看那么多无聊的册子也罢,还没偷摸听人吵过架......
这场“战役”持续在那名男子,紧皱着眉,盯着她的目光。
也是被盯的那位宫女,回以了冷淡。
而最后,是他身边的女子败下阵来,有些难为情,更有些害怕什么似的拉走了他,只留下那名瘦弱的宫女。
渐渐,身形走出灌木林,看清她瘦立的背影,那么远,那么飘渺的望着离处,整个人仿佛......透出与星辰白雾般的不切实际,朦朦胧胧。
她依然站的挺立,星辰下,似触手不可及的幻境一般。
而仅仅背影,叶寻溪一眨不眨。
静静的,林梢里,三个一动不动的人,小宇子已经成了石像......然后叶寻溪听见她在暗夜里轻笑了一声,压低着嗓子,而然恶狠狠骂道:“去你妈的,两个荷包蛋!”
他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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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耳回到宫女所居的芝兰所天已经亮了,院里秋叶零落,覆上些些皑皑白霜,也不知为何会叫芝兰所,除了在贵人殿里打扫时,那些画本上见过兰花,她就没见过这芝兰所,有过兰花。
也正如同她跟过许多“男人”,也没见过该见的。
她缓缓步入自己独居的小殿,自然,她没见过有些东西,但她得的到某些东西,比如,一个小宫女,能有一间单独的小房。
小房她精心装饰过,雕了花儿的精雅卧床上铺了软软垫子,她再晚都会回这个小窝,这张雕着不知名花儿的床。
还有旁边檀木梳妆台上,有着大部分人辛劳一辈子都穿戴不起的珠宝首饰,这是她很喜欢的东西,是她的家当,她最珍贵的依靠。
关掉寒风扑闪的门,她走到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容貌姣好的脸,青黛勾画的长长柳叶眉下,一双如水的杏眸,眸光闪闪,映在翘立几分的眼角,似魅又洁,她又看了看自己的下半张脸,忽地,好笑挑了挑眉,其实,这想来也不该是容貌姣好了。
容貌姣姣。
可惜啊,命不好,生来不知父,不知母,就知是个奴才命,还是个......贱奴命。
她在铜镜下慢慢褪去外衣,露出雪白肩头处,那令人不齿的堪称龌龊的痕迹,比疼痛伤痕更令人恶心的是来源无根变态之人的羞辱,可比羞辱更难的是。
至少她觉得是,在这个冷冰冰的皇城中,有那么一点尊严的,活下去。
至于尊严是什么,卷耳早就明白,她替肩膀擦好药膏,细细又是腹部,而后除去下衣。
等全身不怎么疼了,她继续又看了一遍她的“依靠”,而后拿着自己最喜欢的金花簪上了塌,簪子是她喜欢的纯金,更是她喜欢却从没见过的花。
什么是尊严。
至少此刻,是这些金子。
她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