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痣陷落》太平洋君

118、第 118 章

　　出租车司机守在医院门口，手里夹着一支香烟，指甲都熏黑了，缩着脖子跟窗口卖盒饭的女人闲聊，在绿葱葱的树盖下，有一大泡尿，也许是两大泡。

　　夏天就是热，让人烦躁的热，再多的绿色也去不了心头的闷火，头顶的天像倒吊的烧热的炉底，蓝的发黑，叫人眼前一晕。

　　为主任送样本的医师快步走，黑框眼镜挂在脸上，她有宽而胖的身体，很快额头就冒出了密密的汗珠。

　　这是公立医院，总要比私立医院来得单调朴素，不敢招摇，也没有太多钱来炫耀。

　　许漠离站在二楼餐厅的窗户边，他因为无所事事而胡思乱想，父亲的换—肾手术不会被推迟，那他也没什么可忧心的了，刚才褚裟悄悄挂了号，不知道去看什么病，也不让他跟着。

　　“请放松心情，不要太抗拒，我绝不会伤害你的。”

　　尽管坐在了心理医生面前，褚裟还是不愿意正视自己的问题，如果他能做到，那就不会得抑郁症了，心理不平衡太严重，所以越来越恼恨自身。

　　“可以摘下墨镜吗？”

　　褚裟摇摇头，他并不直视心理医生，对方说他可以抽烟，于是他点了一根香烟，用银制的烟夹戒指托着，以免脏了他保养漂亮的手指，“快点测吧。”

　　“您很久没来了。”

　　丈夫刚去世时，褚裟接受不了，酗—酒赛车赌—马，醉生梦死，便被卫斯强行带来治疗过一段时间，之后就没再来过了，医院自然有就诊记录。

　　“你就不能给我开一个心理测评正常的结果吗？”褚裟抓了抓顺滑浓密的黑发，他的焦躁不安难以自控。

　　“睡眠怎么样？”

　　“非常好。”

　　“你如今这个年纪，不觉得这么打扮有一些夸张吗？”主任医生是个很温良的女人，她尽量不冒犯地观察来访者，对方穿了一身黑色简单的连体衣，戴着墨镜，洒脱自由孤独的气质扑面而来，还有香气。

　　Selfridges＆Co Gold Belt是世界上最昂贵最奢华的腰带之一，顾客人群为亿万富豪，扣环由完美无瑕的纯金制成，皮带部分由小牛皮制成，采用手工，附有七十八克拉金字塔形状的金子堆砌。

　　上次这位患者来的时候，手上的戒指价值几千万，诊疗室外站了两排保镖，所以医生很难忘记他。

　　他全副武装，惧怕衰老，逃避丑陋。

　　“我是什么年纪？人无论到什么年纪，都应该做自己，这就是我。”褚裟说话时，身上淡淡的香气会随着声音一起来到医生面前。

　　年老的医生吸了吸鼻子，这个患者逃避现实的样子可以写一份厚厚的分析报告，“偶尔也考虑一下别人对你的看法。”

　　“我不在乎。”

　　“这样想很好。”医生赞同地点点头，但她知道对方的问题是太在乎别人的看法，患上抑郁症也要归咎于年轻时发生的一些难以挽救的故事，病因太多也太杂了，得一件一件疏解。

　　除了主任医生外，会诊间还有两个规培的研究生，两个男的，高个子是麻子脸，棕黑的皮肤很朴实，中等个子那个长得帅，有点小白脸，俩人都被安排了填表，就是根据患者的回答进行测评。

　　“平时工作吗？都做些什么？还是健身和跳舞？”主任医生见褚裟不说话，她笑容温和地劝对方多参加社会活动，“不要总是一个人。”

　　“有时也工作，我参加开幕式，但被记者乱写，去酒吧，被狗仔写，就不是很想和人接触了。”褚裟见实习医生在填表，他有些好奇，“能让他坐在我旁边吗？”

　　“如果他坐在你身边，会影响测评结果。”

　　“你让别人旁听，我非常不适。”

　　“小温，你坐吧。”

　　“哦。”温子洋一坐在患者旁边，闻到的香气就更难忽视了。病情比较严重的患者都有些邋遢，精神懒散，不上班不洗澡，没有活力，他听主任说这位就诊的患者早年便是重度抑郁了，还以为会看到一个又脏又臭的老头，结果本人完全不同于想象。

　　“我的每一个回答都关系到结果吗？”

　　“测评是辅助，未必准确，测谎仪不也有误差吗？你撒谎的话，测评结果自然不准。”

　　褚裟咯咯笑，他想了一下，决定配合医生的问话，“请不要太侵入我的领地。”

　　“好。”主任有些秃头，她低头分析病历的时候，头上稀疏的那块就面对着患者，“上次停下治疗后，有没有再发生什么刺激你的事情？”

　　“老公死了以后啊……有花不完的钱，每一个人都对我很好。”
　　褚裟找不太出来伤害自己的人和事，他的眼睛在瞥主任的头顶，嘴角上翘，有点皮，不太像患者，“我不是说狗仔总写乱七八糟的东西吗？有特别难缠的一个，他写我是害死老公的毒寡妇，嘲弄我为老不尊，污蔑我和继子不清不楚……挺不顾别人心情的。”

　　“没想过解决这件事吗？”

　　心理医生是不能为亲属朋友做咨询的，并且成立咨询关系后，从咨询结束那天起，一到三年内不得建立咨询以外的关系，也不能把患者的病情透露出去。

　　这家医院的精神科很厉害，所以卫红丽才找了关系给褚裟挂号，让儿子带褚裟就诊。

　　主任想了想，患者有抑郁症复发的倾向，她就给老朋友打了电话，建议对方多关心一下患者，“他很逃避衰老，但是人不可能不老去，男性更年期一般在六十岁左右，他可能会提前。”

　　本来在医生嘴里是可能，但卫红丽说给儿子听的时候，已经变成确定，“你别整天因为一次失败的婚姻就垂头丧气的，我离了婚反而事业更上一层楼，让它过去，关心一下褚裟吧，他更年期了，被狗仔乱写，心理承受不了，要自杀。”

　　司机开门，褚裟下来，他慢悠悠地走到了门口，看见卫斯等在那里。

　　“你先回去吧。”

　　“嗯。”
　　许漠离看了卫斯一眼，他知道这人是谁，因为朱利安送对方的前妻进了监狱，那番操作下挽救了一些股东的信任，但也过于无情冷血，不愧是朱利安。

　　“去哪里了？”

　　“去看了他的父亲，要换—肾。”

　　卫斯刚才抽了几支香烟，脑子里回忆起褚裟在卢卡斯死后差点把自己作死的场面，很多时候，抑郁症患者的“作”都是在求救，他知晓对方病情的严重程度，所以很想立刻带人去医院，“没去健身吗？”

　　“晚上吧。”

　　“你可以懒一些，没人能说你。”卫斯又想到了点别的，“刚才那个就是之前不给你面子的小明星？”

　　“别记这些没用的。”

　　“不要委屈自己，你出钱，他们想出名，连哄你高兴都做不到的话，就没有价值。”

　　“这些事我都知道。”褚裟心虚，他瞒着老大非亲生的这件事，因此不敢直视卫斯。

　　“不舒服就去医院，血压让保姆每天给你量一量。”絮叨的卫斯心里也惴惴不安，褚裟一般没这么老实听话，平时他都跟个脱缰的野马似的，随性乱来，也就是吃了药才会傻乎乎的特别听话，难道已经开始进行药物治疗了？

　　“我从籍籍无名的孤儿一步登天，成为声名鹊起的舞蹈演员，再到名声扫地，好像也没有多久，大起大落，我不想平庸，又惧怕别人的目光……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温子洋做了较为客观地做了一个分析，“患者自我厌恶、逃离现实，然后伪装成洒脱的样子。”

　　“小温准备得比较充分，你来给他做心理疏导。”

　　“我可以吗？”

　　“你要是只给我端茶倒水和跑腿，八辈子也学不到东西。”主任有很多病号，她怕自己不能及时和褚裟沟通，便让温子洋来，“这是你第一个病人，用点心。”

　　“我先建议他工作？”

　　“这点很重要，反应可以，加油干。”

　　“你们医院还真敢，居然让我给规培生做练习对象。”褚裟趴在沙发背上，他还是在抽香烟，依然全副武装。

　　“我会努力的。”

　　“啊哦，真可爱。”褚裟这话不算夸奖，有轻蔑的意思。

　　“你的情况得有家人陪伴在身边。”

　　“医生，我在孤儿院长大，无父母，我是同—性恋，无所出，我是鳏夫，无配偶。”

　　温子洋彻底给褚裟打上难缠的标签，这个患者简直是油盐不进，他深呼吸了两次，打起精神继续。

　　出了诊疗室，褚裟戴上了墨镜，医生不让他独自行动，选了一圈，觉得就许漠离最不在乎他的死活，便让对方陪着。

　　“你生病了？”

　　“重要吗？”

　　许漠离愣了一下，他就不应该问。

　　“我死了你就自由了。”

　　回忆停在褚裟那张满是无所谓的脸上，许漠离在两周里陪这人去了十次医院，他刚开始也不关心褚裟生的什么病，但后来还是撞破了，甚至跟着听了两次。
　　心理疏导时，褚裟最心有介怀的就是下海拍片来赚钱养青梅和她的孩子，青梅却因此疏远他。

　　在黎青青说完以后，闻香只觉得头疼，她深深地看了一眼许漠离。

　　“你能保证所言不虚？”

　　“我能。”

　　“茶水凉了，我去重沏。”闻香硬是拿起热茶说凉，有些八卦还是不听为好。

　　“叶秘书，不管袁修在忙什么，你都给我把人请过来。”

　　袁修听说褚裟找自己就高高兴兴地来了，但在他看见黎青青和许漠离都在时，紧张地舔了舔唇，“怎么了？”

　　“自己说。”

　　“要我说什么？”袁修恨恨地瞪了许漠离一眼，他就应该早点把这贱人打进谷底，“都是以前的事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事到如今，你还认识不到错？”褚裟气得把桌子上的仙人掌盆栽丢向袁修，在那张倔强又带着讨好的脸上留下了擦伤。

　　在褚裟有事出国，一个月才回来的时候，袁修说荤话，自嘲是仙人掌，偶尔浇点水就能活，惹得褚裟开怀一笑，拉着人做了挺长时间，出去闲逛一圈，买了盆仙人掌放在书房桌子上。

　　“别人说几句话，你就打我，这样对我公平吗？”

　　“别转移话题，她赚钱帮你追求梦想，你却抛弃了她，现在你没有资格谈公平！”

　　“他们两个是一伙儿的，你难道就看不出来吗？我跟了你三年，其他人有不知足的，有背着你搞女人的，有拿着你的钱大红大紫还故作清高的，只有我，我从来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今天就为了一个女人的几句话，你这么对我，难道你觉得许漠离这个贱—人会安分吗？这俩人别是搞在了一起，给你戴绿帽子，还笑你傻！”

　　啪！

　　褚裟两步走过来，一巴掌打在袁修的脸上。

　　“好，我滚，给他腾地方。”袁修头也不回地走了，芹菜扒愣他，让他回去道歉，但他不应。

　　“都回去吧。”褚裟摆摆手，他给朱利安打了个电话，问到唐凯文的地址。

　　“老板，您不必为这种事忧心，我会让他闭上嘴。”

　　“不要给他钱，我去道歉。”

　　“他何德何能呢？”
　　朱利安看着挂断的电话，她有些生气，但看见了敲门进来的林州牧，不自在地理了理头发，没有镜子可以查看自己的形象。

　　“上次没有吃成饭，这次我可以请你吗？”

　　“好啊。”朱利安从前一直绷着根弦，不敢放松，现在她想有点私人生活。

　　褚裟按照地址找过去，窗外从高楼大厦到破落的平房区，“姐姐，请问唐凯文是住在这里吗？”

　　“你叫我阿姨还差不多。”

　　“我找这个人，您认识吗？”

　　“他搬走了。”

　　“哦，谢谢啊。”

　　“老板，咱们回去吧。”

　　“你看他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

　　“主任，他在失落。”温子洋一边打电话一边记录。

　　“看来这两周的心理疏导有点效果，叫他参加那个节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