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情书》江阿叙

2、私下认识

　　应清泉市黄桃电视台“时代青年”栏目组的邀请，简姝将以精英海归的身份接受采访，地点约在所住海城国际大酒店楼下的咖啡厅。

　　生物钟的问题，采访前一天夜里，简姝凌晨三点才在跟天花板的对峙中败下阵来，合上了双眼，而当她再一次迷迷糊糊地醒来时，手机已被满屏的未接来电给炸掉了：

　　已经上午九点了，而约好的采访时间是八点半……
　　简姝当即清醒了过来，简单洗漱后，边塞隐形眼镜边往电梯口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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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抱歉，我迟到了。”
　　简姝一眼便瞧见了咖啡厅外，面露焦色的工作人员，忙小步跑上前致歉。

　　“没事没事，简老师，您人到了就行。还没吃早饭吧？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终于等到了人，工作人员如释重负，笑着递来一个牛皮纸袋。

　　简姝不好意思的接过了纸袋，里面是她学生时代常吃的菠萝包和维维豆奶。
　　被工作人员引到一旁的空位上落座后，她边拆着包装袋，边瞟了几眼咖啡厅的角落：
　　一排排三脚架和摄影师傅，将沙发上的两抹人影围得密不透风。

　　“已经开始采访了吗？”
　　简姝咬了口菠萝包，问道。
　　她知道今早在这采访的除了她还有一位，却不太清楚是谁。

　　工作人员会心一笑：“嗯嗯，今天在这里采访的除了您还有顾老师，本来是您先采访的，不过顾老师来的早一点，所以就临时换了一下采访顺序。”

　　顾老师？简姝微微颔首。
　　挺好挺好，解决了她迟到的尴尬。
　　如是想着，她心情舒畅的嗦了一大口豆奶。

　　很快，那边采访就结束了，而编导为了录制效果，实在无法容忍简姝就这么素面朝天的出镜，只好又借来那位顾老师的妆造，进行简单的整理。
　　待化妆师修饰完眼底的黑眼圈，简姝睁开眼，便见对面的“围墙”已散去大半，里面的主持人和“顾老师”的身形，也自然而然明晰于眼中。

　　“你说的顾老师…是顾清然？”
　　简姝嘴角一抽，正给她上口红的化妆师差点偏了手。
　　“是的呀，刚那份早餐还是他给您带的呢！”
　　工作人员果断地点点头，欣赏之情溢于言表。
　　然而，此时此刻，简姝心底那叫一个五味杂陈。

　　似是联想到什么，这名工作人员又关切地问了一句：“还有啊，您待会儿不着急外出吧？”
　　“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外面来了很多粉丝和狗仔，中午出去多半要堵车。”
　　简姝又默默接了句“原来如此”，但看着化妆台上还未吃完的早餐，神色仍是难以自持地黯淡了下来。

　　时间差不多了，简姝向化妆师道了谢，起身同工作人员往景中走去。
　　顾清然并未离开，而是倚在沙发旁的书架上，手中随手翻着一本杂志，据说待会儿还有两人共同的提问环节。

　　“简姝你好，我是这次采访的主持人李梓茗。”
　　“你好。”
　　简姝点了点头，就着说话人手示意的方向落座——面前这位棕褐色长发盘起，气质温婉恬静的主持人，她是熟识的。

　　她、顾清然和李梓茗，是高中校友。
　　说实在，她回国后碰到的“惊喜”，当真是多到令她麻木了。

　　李梓茗不愧是当年“美貌与智慧并存”的广播站女神，如今业务能力也是一如既往的强。在她的灵活控场下，采访的过程很轻松也很有效率，尽管在单人采访时，简姝一想到在一旁看着杂志的顾清然正听着她的全程，就紧张得神经紧绷。

　　采访步入尾声，深得黄桃台“无处不八卦”真传的李梓茗，莞尔一笑：“今早顾老师还给简老师顺手带了份早餐，听说两位曾就读一个高中，看来私下认识？”
　　遭这么一问，简姝猛然睁大了双眸：
　　李梓茗何时也变得会开玩笑了……
　　这玩笑，明眼人都会想入非非，她可不想被顾清然那些疯狂粉丝网暴。

　　简姝轻咳了咳，悄然将目光挪向身旁的当事人二号，却见他轻抿薄唇，打太极似的，把问题传了回去：“李老师，您觉得呢？”
　　话是对李梓茗说的，可那双清澈的眸子，分明对准的她。
　　简姝看着他眼底的温柔笑意，默不作声地移开了目光。
　　脊背处，时冷时热，一阵酥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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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节目组邀请简姝和顾清然两人一起聚餐，简姝以还有工作要忙为由推掉了。
　　奈何酒店门外密密麻麻全是人影，真不能出去觅食。
　　于是乎，她只好拨通房间里的订餐热线，点了份麻辣烫，坐在桌前一口接一口的吃了起来。
　　然而，不知是水土不服还是在这深冬季节受了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刚下肚的食物全被她吐了出来。
　　再从洗浴间出来时，笔记本播放的《百家讲坛》，正好跳到了最新一期：
　　讲的是屈原的《九章》。
　　简姝仰躺在雪白的鹅绒被上，思绪混沌之际，却愣是听进去了一句“君含怒而待臣兮，不清澈其然否”。

　　清澈其然否。
　　顾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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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一下学期那年，简姝随母亲从湾省搬来了内地。
　　先是乘飞机到京城，而后再转机到清泉市。舟车劳顿，在新租的房子里落脚后，母亲便去社区给她登记信息去了，而她则一头栽入还没来得及套上被单的小床铺上，昏睡了过去。

　　那个蝉鸣不绝、暖风醺人的午后，简姝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偌大的城门外，角声漫天，昏黄的云雾与黑压压的将士连为一体，却依稀能辨出对面气势汹汹的万千匈奴——因为，城门旌旗之下，护城的兵骑不过敌军的三分之一，力量悬殊、寡不敌众；而那身长八尺，身形魁梧的匈奴们，无一不露出戏谑的笑容，趾高气扬地看向立于城门之上，凤翅黑甲的青年将军。

　　那将军眉目清俊，英姿勃发，眉尾处竟落有一颗浅褐色的桃花痣，与那双极为标志的丹凤眼生在一处，相得益彰。
　　彼时，他正神色淡漠地眺望远处，有风卷起阵阵狂沙，将于天际飞过的大雁尽数隐藏。

　　简姝不知这是何朝何代，也不知那城门之上的将军姓甚名谁。一时之间，她只觉得心口闷得慌，似是被什么情绪所堵住一般，有些喘不过气。

　　不远处重山间，泥泞狭窄的小道上，赫然现出了一支精炼有序的红衣军队——打头阵的女子束发披甲，手执长缨，步伐坚定地隔在了两军中央。
　　简姝也不知怎的，莫名着了魔一般，使劲浑身解数，想要看清那名女子的模样，可她的身体却是被什么东西给魇住了，死死定在将军身侧，无法动弹。

　　忽然，那名女子勒马回眸——马蹄轻踏，扬起的尘沙散入风中迷得人眼生疼，高高束起的青丝亦借着惯性，利落地扫过她白如凝脂的面颊，而她却隔着烟云，朝城关粲然一笑。

　　此情此景，就像是一场悄无声息的诀别。
　　简姝不由得用力多揉了几下自己的眼睛，再三确认后，她竟惊恐到发颤的地步：
　　这名女子，与自己生得一模一样！

　　梦在此处陡然转醒，简姝大口大口呼吸着室内的口气，浑不觉自己后背已汗湿了一片。
　　窗外，已近黄昏，她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打算下楼去便利店买点晚饭。

　　清泉初夏的晚霞最是好看，橙红的余晕浸染了半边天幕，另一半是如墨撒过般的蓝。
　　小区外的步行街口，就有一家绿油油的711。
　　进店时，玻璃门上的多啦A梦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环顾了番错落有致的货架，简姝径直走向了藏在深处的冰柜区。

　　在湾省，简姝的最爱就是抹茶味的冰面包。

　　锁定目标后，她碎步上前，正要将其一举拿下，却有不速之客从一侧抢先一步，用骨节分明的两指，将最后一个抹茶味轻快捏起，而后放进了满满当当的小货篮。

　　简姝不觉错愕，她稍有迟疑地抬起头来，竟刚巧撞入少年澄澈明净的双眸之中——而他左颊眉尾处，那颗分外眼熟的桃花痣，更是令她看得瞳孔微怔：
　　“是你？”

　　少年不明所以地愣了两秒，而后突然俯身，不容置喙地捂住了她的嘴。
　　他的手很大，又或者说简姝的脸很小，一巴掌下去，足足遮住了她的半张脸：
　　“嘘！别说话。”

　　简姝也被他此举给吓到了，心脏剧烈起伏间，她已被少年拉到了近处的一排货架之后，便听见少年以极其低沉的语调，凑在她耳畔道：
　　“签名可以，合影不行，公司有规定。”

　　某一瞬间，简姝脑中晃过许多假设，比如，他也认得自己。
　　但是听到这句话，她的那些天马行空的假设全被推翻了，剩下的只有茫然无措。
　　少年感受到女孩有些发促的鼻息倾泻在掌心，酥酥痒痒的，而她耳边的碎发似是因为刚洗过头不久，窸窸窣窣向外绽放，然后，若有似无地蹭在了他的鼻尖上。

　　意识到自己举止有些越线，少年耳根腾地一红，慌忙收手挺直了身板。恰在这时，简姝游离的目光刚好扫到身旁膨化食品架上，明黄色的薯片包装袋——身为代言人的少年，一身素净的白色体恤和牛仔裤，咧嘴而笑，他眼底的眸光亦是熠熠生辉，胜过仲夏繁星。
　　包装袋的角落，照例印着一行签名，是正笔的遒劲小楷：
　　顾清然。

　　简姝恍然：“你是明星？”
　　她虽然不追星也不交朋友，但在湾省的学校读书时，也听班里的女生讨论过这个名字。
　　好像，小有名气。

　　突然被这么直白的一问，顾清然竟有些语塞：
　　看来是他自作多情了，面前的小姑娘好像压根儿不认识自己。

　　顾清然13岁时，作为白桦林艺术传媒有限公司的首批练习生出道。因他低沉却不失干净的独特音色，以及精湛利落的舞技，很快便从同团成员中脱颖而出。不过两年，他便参与了好几首红色歌曲的制作，并受邀客串了一两部名导制片的大电影。
　　当然，顾清然在童星道路上的成功离不开他妈——白桦林执行总监，明澍。

　　但令人唏嘘的是，他的星途，仅仅前行了两年。
　　初中毕业后，父母离异，拥有选择权的顾清然，毅然走向了一条与过去截然不同的道路：
　　他跟随身为清泉市十三中校长的父亲一起，过上了平静安宁的高中生活。

　　“啊……倒也不是，”顾清然眼睑微垂，似是回想到什么，将那袋抹茶面包从篮子里拿了出来，“你刚刚也是想拿这个吗？”
　　梦里的脸真真切切出现在现实，简姝双手交握掩于胸口，尚未彻底冷静过来。
　　所以，看着近在咫尺的冰面包，她只讷讷点了点头。

　　顾清然会意一笑，将面包顺势塞入了简姝手中，又禁不住粗略看了眼简姝的着装——浅蓝色的居家服和一双奶白色的云朵凉拖：
　　“你是新搬过来的吗？看你不是很面熟。”
　　正要松懈防备的简姝，有些讶异他还会继续同自己寒暄，不自觉又绷直了背脊：“嗯。”
　　“果然，”少年笑容肆意，又问，“你叫什么？”
　　“简姝。”
　　“简？《简爱》的那个简吗？”
　　“嗯。”
　　“这个姓氏还挺少见的…每周日都会有社区里的朋友到我家搞团建，在2栋501，你有空可以一起来玩，就当给社区KPI做贡献了。”

　　简姝新搬来的小区不大，总共六栋楼，但社区文化格外浓厚。来时她曾听母亲说，这里的住户常会举办一些促进领里关系、宣传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建设活动，让她别跟以前一样总一个人闷着，多去与外界接触。

　　可此刻，简姝的关注点，却落在另一个问题上。
　　她有些不可思议地轻声喃喃道：
　　“二单元501？”
　　“对。”
　　“我家住5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