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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没想到张楠只坚持了一个礼拜，就在下个星期一的早上提出“不想上学”的要求。
张秀芹差点没被嘴里那块还没嚼完的地瓜饼子噎死，捶了半天胸口，又喝下一大口水才镇定下来情绪。
小楠虽说在这一年多里变得聪明伶俐，但性子仍旧沉闷，是不是骤然换了新环境产生了抵触心理？
她猜度着开口，这时的口气还比较温柔，“怎么啦，我们小楠是不是被同学欺负了？嗯？”
张楠摇头，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心想：“一帮还流着鼻涕的小鬼们能欺负我？我欺负他们还差不多————不对，我堂堂一个心智成熟的大男人欺负一帮还玩鼻涕泡的小崽子们有意思吗？这都哪跟哪啊。”
“那是————回答不上来问题，老师罚你了？”
张楠继续摇头。
问题？有何问题？他们平日里根本就没正经上过几节课，好容易他对课本发生了点兴趣，老师们却领着他们去果树园子里、庄稼地里学习，专门请来什么村里的先进社员、种庄稼好手教他们剪枝嫁接，伺候庄稼，熟悉各种农业生产劳动，昨天甚至在隔壁村请了木匠。他上了一个礼拜，大半时间都在学习怎样做一名合格的农民，剩下的小半文化课也叫他大失所望，简体字与繁体字的转换他早就在家中就掌握了，算术里面简单的加减乘除也是他早就驾轻就熟的，当他看到那些五年级的学生才刚接触珠算，心里只想吐血。最后还有一门自然，他只用了十分钟就把一整本书全部念完，然后用剩下的三十五分钟缅怀教他各类深奥知识的钟嘉礼。
难道他往后都要被一天天困在这个破地方进行所谓的学习？或者再学些小豆子都能教他的农家本领？他为什么要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里，而且是掏出昂贵的书费来学......
“那到底怎么了，你也得给我个理由吧。”
张楠一肚子的理由倒不出来，心里憋屈，干脆就学习时下儿童的经典动作，一梗脖子耍起了无赖，“我就是不喜欢上学！”
“啪”一声，张秀芹气得狠狠撂下筷子，语气变成少有的严厉，“你知不知道全家人供你上学多难？小妍想去我都狠心没让她去，你这样轻率地说不去就不去了，考虑过你妹妹是什么心情吗？考虑过为你付出这么多的家人们的心情吗？总之，这个学你上也得上，不上我打断你的腿，爬也得给我爬着去！”她狠话说完不由有些忐忑与后悔，这可能是她当妈妈以来对孩子说过的最重的话了，而且第一次说这样的话的对象竟然是一直捧在手心里的宝贝长子，但这个家伙实在太可气了，之前的懂事乖巧全是装出来的不成？怎么在这个问题上犯起傻来了？
被下放了这么多年，张秀芹算是了解透彻了，世上付出最多，得到回报最少的是农民；受到苦累最多，地位最低下的还是农民。
她不想自己的孩子们长大后受这份罪。
高考虽然被取消了，但上面的政策一天一变，天知道会不会过个几年就能恢复高考，像她家里这种情况，上学是孩子们的唯一出路，她注定一辈子要窝在这个穷沟沟里了，但仍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希望孩子们能够飞出这片大山，去领略自己年轻时享受的一切美好。
怎么这孩子就不明白父母亲的一片心呢？
张楠从未见过张秀芹发这么大火，再听她说的这席话，不由转过脸去看张妍，果然见到大妹眼圈红红，低着头看向地面，他心里乱糟糟的，原来自己上这个破学还委屈了大妹，他脱口而出，“反正我不爱去，干脆要大妹替我去，我跟她换不就成了？”
张秀芹脸都气白了，站起来满世界划拉趁手的凶器，张彦见势不好，忙推着大哥往外走。“妈，我们快迟到了，先走啦，您消消气儿，我大哥说着玩呢。”一边说一边着急火燎的搡着张楠，小豆子早上前拦着张秀芹，又不敢十分放肆地拦着，一面说着好话，一面拼命打眼色叫两位哥哥加快速度。
在路上，张彦郁闷地踢着石子儿，“大哥，咱们能上学多不容易啊，你为啥不想上呢？妈这么生气，以后咱们可怎么办？”
张楠仰天叹了口气，钟嘉礼劝诫过他一句话，与人交流，要时常沟通。
沟通沟通，他与他妈，只有沟，没有通。
“......能怎么办？只能接着上了。”
张楠把一颗石子儿踢飞老远，我忍了，总行了吧。
时间飞逝，日历上的一页页飞快地翻过，倏忽夏来，转眼冬至。
时光在四季循环中流转，其间的小事不容细表，大事却时有发生。
也不过由秋到夏，再由夏到秋，先是村委会和生产大队的“批斗”事件少了很多，接着在某一天村里的领导全部被叫到镇上开会，回来后还带来了一个稀罕东西————带电池的大喇叭。
把村民们全部召集起来，村支书对着喇叭发出了第一个音，一下子把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震的耳朵一麻。
因为隔三差五的开会兼“批斗”，村支书早就练就了超强的肺活量和大嗓门，今天猛然经过喇叭的数倍扩大，更具有魔音穿脑的神奇效果。
村支书干咳了两声，不习惯的压低嗓门，开始转述上级的方针指示。大体意思是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上，党中央正式宣布“□□”结束。所以，村里面以后再也不会搞什么所谓的运动和“批斗”了。
说出这话时村支书很有些恋恋不舍的意思，想是他批斗人上了瘾，一时难以调适心情。（稍稍解释一下批斗在这里的意思，在那个时候，比如说对队里面的饲养员偷了饲料自己偷偷在市集卖豆饼，被人们发现了也是要全村开大会批斗一下滴= =，所以童鞋们不要一见到批斗这个词儿，就觉得那个村支书。。。很坏啊╮(╯_╰)╭）
村民们骤然听到这样的消息，有的欢喜鼓舞，有的失魂落魄，有的无关痛痒，聚一聚谈一谈说一说，再感叹一番，人群渐渐散了。
转眼到了第二年春天，白援朝的婚事在村里面闹得沸沸扬扬，没出几天，所有西里村的村民都知道老村长为不孝儿子的婚事气的卧床不起。李春花正记恨自己为小姑雪莲说亲遭拒，此刻听了真是大快人心，天天得了空儿就跑到大街上嚼舌根，端的是幸灾乐祸。
她嘲笑完了白援朝，就开始夸耀自己为小姑介绍的隔壁村的对象怎么怎么好，什么人家是镇上卷烟厂的工人，吃国家饭的，雪莲以后跟他结婚，也是要进工厂领工资当城里人了；什么家里三兄弟各个能干非常，镇上还有几处房子，如何如何好过，正吹得不着边儿的时候，有媳妇好奇的问起相貌如何，她却敷衍着一带而过，转瞬又把话题扯到未来妹婿的资产上。
恰巧这时一个骑着自行车的年轻人过来，打老远见着李春花就喊大嫂，众人齐齐看过去，哎哟喂个妈！满脸的qiao（这边土话，那个字俺不会敲。。。）子，还带点缩肩加罗锅，离得近了一笑，还有点龅牙，众人心里话，这孩子怎么怎么寒碜怎么长啊。
寒碜孩子一龇牙，众人心里又说，得嘞，又发现一个缺点，眼儿小。
孩子一摸脑袋，比大姑娘还害臊，扭扭捏捏的问雪莲在不在家。
众人噢了一声，做了然状。
李春花被自己未来女婿现场来了个拆台，又气又恼，偏又不好发作，强做出笑脸讪讪的领着未来妹婿撤了。
这下子，白援朝不相对象气病老爸的新闻掀过去，王家未来丑女婿的新闻又开始在村里如火如荼的进行实况转播了。
时间的车轮并不会为了谁停下脚步，日子仍旧有条不紊的过下去。
表面上看，大地像被漫长寒冷的冬季笼罩一般死气沉沉，全国各地的农民们度过了如此漫长的艰苦岁月，颇有春风不来，草木不兴的感慨，但仿佛是在一夜之间，大地开始复苏，春风唤醒了他们的隐藏在心底的躁动与希望。
他们这里偏僻，农村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改革早在1978年末就已经开始吹拂祖国大地，但这股春风三年后才吹到了他们东里镇。东里镇是清池县唯一一个距离县城最远、贫困程度和龙岩镇并驾齐驱的乡镇，资源虽然丰富，可惜隐藏的太深，最重要的是交通极其不发达，上任的县委书记为了出政绩，极力提拔只要自己付出一点就能见到收获的乡镇，换了两届县委书记，竟没人搭理这这个藏在山沟沟里的东里镇。
青池县的最新上任的县委书记正是从东里镇升迁了的方守义方镇长，方镇长的亲弟弟官运亨通，已然调至省里，而老丈人更是当地大军区里赫赫有名的人物，有了这些性能堪称不锈钢的裙带，方守义自然政绩斐然仕途坦荡。
方守义虽然升了官，但他好歹当过东里镇的父母官，对东里镇多少有些感情，一上任立刻对以东里镇为代表的乡镇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首先就是对土地的整改。
于是他大手一挥，慷慨激扬，“像东里镇这样的贫困山区，如果不砸烂大锅饭，实行生产责任制，就不可能寻找得到另外的出路！”
“砸烂大锅！分给人民土地！”
“周围的果林河塘也可承包！”
“靠山吃山，临近的荒山也在承包范围以内！”
优惠政策一下来，整个西里村沸腾了。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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