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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4 ...

  •   第十四章

      芒种刚过,天气越发炎热起来,黄豆绿豆等作物都抽出了小芽,地里的活一下子变清闲不少,大人们每天早起去锄草,大概四五天的功夫杂草就被除尽,只要培上晒干的粪便,再喷上回药水,一直到豆子成熟都不用再管。

      如此忙碌了四五天,一轮农忙总算结束了。

      地里的活暂时告一段落,家里的活才刚刚起步,张秀芹赶了趟集扯了两匹布,把家里的棉花搬出来摆在院子里晒,等晒得蓬松温暖后再收起来,趁着这个功夫给孩子们做过冬的棉被和棉衣。

      北方的冬天漫长而寒冷,人们都在这时候赶着缝冬衣,做棉被,为冬天的到来做打算。

      张楠这几天睡眠不足,他皮肤嫩,那两个大黑眼圈挂在脸上特别显,眼袋下也是一片青,张秀芹问起他只说自己被蚊子叮睡不好。

      小彦和修容心疼哥哥,这天打野菜时坚持要他在家休息,张楠乐得轻松,从院子里的瓮里打出水,一勺一勺的像伺候小孩子一样耐心细致的浇篱笆边上的红薯苗。小妹拎着兔笼子咿咿呀呀的蹲在旁边看,他一边浇水一边和小妹进行幼稚的对话,倒也乐在其中。等他把红薯苗全部浇了一个遍,想起屋后面还晒着猪粪,只怕这些天早晒得干干的能用了,推了一个小车,把小妹放上去,两个人欢欢乐乐地运猪粪去了。

      到了屋后,小妹指着前面奶声奶气的说:“哥哥,有坏蛋偷粪!”

      张楠正低头把所有目光投注在小妹身上,听她这么一喊便抬头向前面望去,一个穿的破破烂烂的小孩背对着他们撅着屁股拿小铲往一个口袋里装。

      张楠把小车悄悄放在旁边,对小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自己轻手轻脚地向那个小孩靠近,小孩从后面看起来很小,大概只有六七岁,一头污秽不堪半长不短的头发蓬乱的披散着。

      张楠猛地伸出手按住对方肩膀,喝道:“小东西,干什么呢!”

      那孩子没成想被抓个现行,浑身打了个哆嗦,脚下一软就扑倒在粪堆里,张楠皱眉捻了捻手指,这孩子可真瘦,小身板上全是咯人的小骨头。

      他伸出脚踢了那孩子屁股一下,“起来。”

      孩子哆哆嗦嗦也不知道跑,真的一个口令一个动作的爬起来。

      张楠颇为好奇的审视这个小乞丐似的小玩意儿,越看越眼熟。

      “小豆子?!”他终于在那双清澈的大眼睛上认出了对方,惊讶的叫了出来。

      小豆子发着颤不住的点头。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还跑来偷东西?”

      小豆子只是不住的摇头。

      张楠这才记起小豆子是不会讲话的,伸出手把他拉出来,“我不揍你,你别害怕。”

      小豆子临出来前也不忘已经半满的小口袋,张楠好气又好笑,他本来想踢这个猴崽子两脚也就完了,没想到偷东西的是周成功嘴里最乖最懂事的小豆子,小家伙怕的快要缩成一个小球了,那双美丽的大眼睛简直就要流下两滴泪来。

      欺负小孩子有什么意思,还是个小哑巴。一个月前见他还没有这么狼狈,怎么会变得像没人管的小乞丐一样?

      张楠耐着性子问半天也问不出来个所以然,小豆子只是紧咬着嘴唇猛摇头。

      他积攒的那股子耐心很快消失殆尽,冷冷的踹出一脚:“滚吧,以后让我再看到你偷我家的东西,饶不了你。”

      小豆子像兔子一样飞跑而去,临走也还是没忘那半袋子猪粪。

      这猴崽子倒精,张楠看那抱着自家的猪粪跑得远了的小身影暗暗评价,和他家小四有的一拼。

      却说小豆子,撒开脚丫子一通没命的跑,沿着村边跑了大概半个村这才慢下来,又穿过了两条小胡同,渐渐走到院落稀少的地方,跳进一条土沟在另一边爬上去,眼前就出现两间茅草房,静静在这片荒地里站立着。周围的篱笆只围了一半,剩下的破落的散在地上,小豆子把偷来的猪粪晒在院子里,擦了把汗进了屋子,屋里只有一个大炕和一个缺了半扇门的大立柜。立柜里零零杂杂堆着他四处捡来别人不要的或是偷来的东西,破掉但还能用的碗,生了锈的铁铲,单只成不了双的布鞋,还有碗里盛着的半个窝窝头,也是他偷来的,只不过偷的时候被发现,挨了婶子好一顿痛打,他掀开褂子,腰侧和胳膊肘上一道道被烧火棍捋出的红痕,肿了半指高。

      四下查看了一会,见没有什么大的伤痕便也不甚在意,他从三岁起就挨揍,这抗揍的本领一流。

      把碗里的半个窝窝头拿出来,放在鼻子下狠狠的闻了闻,咽了口口水,小心谨慎的揣在兜里。

      恋恋不舍出了房门,又向牛棚方向跑去。

      这个牛棚早就闲置不用,地儿又偏,村里的人们平常就算多绕一条胡同也不愿意走这里。

      小豆子跑过来,先是仔细观察周围确定无人后才松了口气,他蹦着高够那扇小窗户,个头太小,身手也达不到大人的灵活,终于再次打消了爬进去的想法,趴在墙上小声喊:“爷爷,爷爷,我来看你了!”

      钟嘉礼正眯着眼抄《毛诗》,听到外面的童稚嗓音,忙连爬带跑的贴在墙上,“怀秋,我的心肝小宝贝!是怀秋吗?”说到最后一个字已经哽咽。

      “爷爷,是我,我给你送好吃的来了,你接住啊。”

      钟嘉礼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半个窝头呈抛物线状被扔了进来,钟嘉礼忙捡起来吹了吹,好在地上都是秸秆,窝头掉在上面一点没脏。他握着窝头又欣慰又悲恸,擦了把眼泪,又贴回墙上:“爷爷不饿,怀秋啊,以后别再拿吃的来了,留着自己吃。”

      “婶婶一顿给我大半个窝头呢,我都吃不了,爷爷,你吃。”

      钟嘉礼满心酸楚,王家的人怎么可能每顿给怀秋吃窝头,能管饱就不错了,自己身娇肉贵的活了大半辈子,如今就算是马上死了也有赚头,可是小孙子的命怎么这么苦,自己只怕熬不到出头之日了,可是他俩腿一蹬不要紧,怀秋可怎么办呢。

      越想心越悲痛,手里攥着窝窝头老泪纵横起来。

      反倒是小豆子比他爷爷坚强多了,“爷爷,你别哭,咱们的房子我天天去看,等我再长大一点,我就把篱笆插好,我现在给咱们攒东西呢,家里有一把铁锨和锄头,到时候爷爷出来我跟着下地,攒很多很多粮食,咱们就不用再饿肚子了,我还捡了两个碗,有一个上面有两条金鱼,可好看了,我给你留着......”他絮絮叨叨的把小秘密全部倾倒给钟嘉礼,最后充满希望的问:“爷爷,你什么时候才能被放出来啊?”

      钟嘉礼呜呜地哭着,好像他才是那个需要被人疼爱的小孙子,擤了把鼻涕,才艰难开口:“等你把剩下的那一半篱笆垒好...我就能出去了。”

      小豆子眨巴那双清澈的大眼睛,心里很雀跃:“嗯,那我可等着你啊。”

      “他们打你没有啊,你别傻站着让他们打,要是打你到时候转身就跑知不知道?”

      “嘿嘿嘿,爷爷你放心吧,我跑的比兔子还快呢。”

      祖孙二人隔着一面墙壁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时间就像手里的沙子,越是珍惜过的越快,再不舍也该走了,小豆子站起身:“爷爷,我该走啦,等我攒够窝头再来看你呀。”

      他揉揉眼,盘算着赶紧要把篱笆钉上,越早一天弄完爷爷就早一天能出来了。

      已经是快中午的光景,他顶着烈日跑到野地上打了满满一筐猪草,这才回到王家,晌午已过,王家媳妇正在树荫下纳凉,手里拿着鞋帮子向旁边的儿子脚上比划,看见小豆子回来骂骂咧咧:“打一筐猪草用这么长时间吗?准是出去疯跑了,不要脸的东西,净知道猪似的胡吃海塞,我怎么白养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说着还不解恨,冲过来踹了一脚,“你胆子还挺大,学会做贼了,说!你这是第几次偷家里的窝头了?”

      小豆子闷不吭声的边躲边解绳子,和他同岁的王建拍着手在旁边编儿歌哈哈大笑,小豆子被她打得疼了,手上没握好,一筐猪草掉在地上散了一地。

      王家媳妇一看他那副一撅子放不出一个屁的倔强劲就怒火中烧,手上更加不留情,又打又掐的:“好哇,你个小哑巴心还挺毒,你使脾气给谁看呢,你白吃我的白喝我的还不许老娘打你啦!”

      她本来就器量狭窄,天下间除了自己孩子谁都不爱,又自诩是持家能手,最会占便宜不吐骨头,现在平白吃了个哑巴亏,白当了一个多月的免费保姆,半夜睡到一半心里头都堵得要吐血,这股怒气无处发泄,自然找补到小豆子身上。

      小豆子上蹿下跳的躲着王家媳妇的追打,王建偏偏跳出来一把搂住小豆子跟他妈邀功:“妈,妈,快打他,我抓住他了!哎哟!!疼死我了!”王建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妈,他咬我......呜呜呜......”

      院子里折腾得鸡飞狗跳,早就惊醒了一家子人,本来这戏码几乎天天都要上演一回,他们都没当回事,躺在屋里歇晌午觉,及至听到王建的哭声这才都纷纷走出来。

      王家媳妇心疼的搂着儿子一个劲儿的往儿子胳膊上吹气:“乖啊宝贝儿子,不哭不哭,”扭过脸来尖声骂:“还不给我拦住他!看把咱们家小建咬的!”

      王大国正好走到小厢房门口,一把拽住小豆子,一伸腿踹了个窝心脚,“反了你了!还学会咬人了!”

      男人的力道比妇道人家强了不止一倍两倍,这一脚下去小豆子足足飞了两米远才滑落在院子里,疼得他两眼发黑,喘不上气来,冷汗顿时爬满全身。他这次不敢再逞强站起来,索性倒在地上打滚装死,反正是真疼。

      王雪莲打着呵欠出来,“大哥,差不多得了,下午还得用他去干活呢。”

      恨恨的骂了几句,又吩咐他把散得满当院的猪草收拾起来剁碎喂猪,一家人这才都进屋避暑睡觉去了。

      小豆子趴在地上缓了会才慢慢爬起来,之前为了怕自己叫出来,嘴唇咬的太大力,全破皮了,蹭掉血迹,一瘸一拐地弯腰开始收拾猪草。

      他不能出声,就是因为村长可怜他生了病变成残废才压制着王家白养他,而白家也确实是因为贪图了药钱没认真对待落了把柄,不得以才白养他,如果被人发现他一切正常,就有可能就会被立刻赶出去,到时候村长又会把他送出西里村,他就不能跟爷爷在一起了。

      在日头底下多站一秒就会滚下一身汗,像是置身在蒸屉里,刚才在地上划破了,一出汗盐分浸到破皮的地方,小豆子只觉得后背也一阵阵火辣辣的疼。

      好不容易把猪草剁碎,喂了猪,他在院里的大水缸舀了一葫芦瓢清水,咕咚咕咚喝了一个半饱,不抱希望的进了厢房,锅台上干净溜溜,打开锅盖,里面也是空无一物,不由抬眼向房梁上看去,挂在半空中的饽饽篮子也不翼而飞,显然是提防着他再偷窝头。

      垂头丧气的捂着空空的肚皮在草席上躺下,咬牙切齿的诅咒王家人一通,然后才甜蜜的回忆今天和爷爷见面的点点滴滴,爷爷说,等他把篱笆桩子全都钉上,他们就能在一起了,怀着这样美好的憧憬,小豆子抓紧时间睡着了。

      蔫头耷脑的树叶子里,只余精力旺盛的蝉声阵阵,“知了知了知了————”叫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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