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灭]屑老板的屑老板》故渡

4、终极背叛

　　十三岁那场曲水之宴，无惨在惊艳众人后又以凄美的形式落幕，他缠绵病榻，人尽皆知，仍然会有人为他送来和歌，那是无惨曾经期待的认可与纯粹因他个人而来的倾慕。

　　可惜无惨现在已经无心理会这些爱慕，五年了，他被诊断出莫名病症，被断言活不过二十岁，已经过去五年。

　　十八岁的无惨比十三岁时更加美丽，卷曲的长发乌黑如墨，是他整个人最具生命力的地方，姣好的面庞因病弱苍白着，长期卧床让他整个人十分纤细，低垂着头咳嗽的时候，像一朵脆弱的随时会凋零的白色山茶花。

　　身患不知名的绝症，每次诊断，他的身体都会比上一次更差。

　　眼前仿佛有一个巨大的沙漏，每时每刻，他的生命都在不断消逝。

　　所以别人的认可现在已经无所谓，无惨每天清醒时只有一个念头：活着。

　　真是悲哀，他的生命像一个破口袋，每次装进去一些好的，就要失去一些同样重要的。

　　初生时努力活下来，却因为曾经停止呼吸过而被当做怪胎。

　　小时候努力成为最优秀的学生，却因为曾经伤害过母亲的身体而被母亲厌恶。

　　少年时努力想要得到天皇的认可，却因为莫名其妙的病症失去了健康。

　　现在得到了别人的恋慕，又因为疾病无心感受这份喜悦。

　　无惨坐在榻上，盖着夏日变薄的被子，感觉有些凉，庭院里阳光正好，可惜晒不到他。

　　有一件外袍被人披在他肩上，现在还敢堂而皇之出现在他身边的只剩下黯。

　　被病痛折磨让无惨本就不好的脾气变得更加暴躁，他有时候会拿下人撒气，一次两次就罢了，时间长了，苍吾都过来隐晦提醒过。

　　“所以我是连办事不利的下人都不能责罚了吗？”无惨躺在床上，声音从胸腔中被挤压出来。

　　他动弹不得，发病时浑身的骨头都是刺痛的，连抬腿、抬手、翻身都要靠别人帮助。

　　他躺得后背都僵硬了，没有眼力见或者说早就想着攀高枝懒得照顾他的侍女却不知道帮他翻个身，这样的情况下，他稍微好了用茶壶砸她又怎么了？

　　苍吾根本什么都不懂，他健健康康的活着，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对他这个身不由己的病人指指点点。

　　苍吾来找他的时候他也在发病，他想翻身、动一动，可是苍吾根本不知道，听他那么说之后，只知道说些没用的话。

　　“放宽心，好好休息，我会找到新的医生的。”

　　他根本不懂！

　　别人都说无惨的脾气变得更怪了，苍吾小声嘱咐侍女小心照顾，侍女个个避他如蛇蝎，好像他是随时会吃人的怪物。

　　但是看看黯，只有黯一直在他身边，还会很机灵的给刚刚感觉到冷的他披上衣服。

　　无惨心里生着闷气，死死盯着庭院中随风摇曳的树枝，问黯：“前面的宴会开始了吗？”

　　“是。”黯跪坐在他身边，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平静。

　　无惨毫不掩饰的发出一声冷笑，阴阳怪气地说：“真好啊。”

　　黯阖眸入定，不接茬、不安慰，免得无惨借故发疯。

　　这也是有前车之鉴的，黯自然会心疼自己的假身，可是这一世的假身很敏感，不说还好，要是他在类似这样的时候出言安慰，大概就是两个结果。

　　第一是无惨觉得他跟他不是一国的，他替别人说话，他想背叛他，他不是人，他是混蛋，然后开始砸东西诅咒他。

　　第二是无惨满心凄凉，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凄惨的人，刁民和贼老天都想让他死，他好惨，他好难过，他要抱抱要摸摸要更多更多的安慰要黯承诺永远爱他不离开他。

　　第一是常态，第二是第一被压制后的常态。

　　真的也就是无惨是黯的假身，一起经历过无数岁月，见过他更神经病的样子，但凡是这个世界的普通人，一个都受不了这样的无惨。

　　他渴求爱的柔弱姿态总是在无数尖刺之下，绝大多数人在感到怜惜前就被他的锐利刺伤了，哪怕一直关心他的苍吾，现在在无惨面前也有些小心翼翼的拘谨。

　　这种拘谨又会变成无惨心目中的嫌弃和不坦诚，让他更生气。

　　身边有窸窸窣窣的动静，黯睁开眼，看到无惨像只小肉虫，裹着被子和披在肩上的衣服，咕涌咕涌慢慢往他身边挪动。

　　他伸出手扶住他，稍微用力，少年便柔顺的倚靠进他怀里。

　　——无惨殿下已经主动示好了，无知凡人要是还不知道赶紧抱好他哄他开心，那他可真的要生气了，更生气更生气那种！

　　无惨将脸埋进黯胸口，使劲蹭了两下，黑发散落着遮住他的脸，黯感觉到胸口传来轻微的湿意。

　　小少爷这次没选择用暴怒疏导自己的情绪，这样无声的哭泣倒是更戳黯的心。

　　他拍着少年消瘦的后背，轻声安慰：“你不会有事的。”

　　无惨心里空茫茫的，他在这一刻罕见的没有想到自己的生死，他只是在想另一个院落中的宴会。

　　关于苍吾的孩子的宴会。

　　四年前十八岁的苍吾与他的第一位正妻结婚了，两人在去年冬天有了第一个孩子。

　　苍吾结婚前一天还守在无惨身边，结婚时也不忘往他的院落送上能让无惨入口的席面，给重病之中无法起身的无惨也沾沾喜气。

　　结婚意味着彻底成人，苍吾开始接手家族的产业，也需要继承父母两边的人脉，他渐渐变得很忙很忙，很少再能长时间陪在无惨身边。

　　有时候过来了，说不了几句话，无惨就要发脾气。

　　苍吾有外面广阔的世界可以展翅翱翔，无惨却只有这个小院子。他很难出门，哪怕去郊外避暑，无惨也可能因为颠簸和路上的炎热病情加重。

　　他已经三年没有出门了。

　　他的时间好像静止下来，别人都匆匆前进时，只有他被困在原地，被远远抛下。

　　哦，不仅他的兄长有了自己的孩子，他们不甘寂寞的父亲也娶了新的妻子，有了新的嫡子。

　　真恶心，他偶然在庭院中听到孩童咿咿呀呀的声音，感觉非常非常恶心。

　　无惨一直强撑着等到天黑，一开始他想，只要苍吾亲自过来，他就尽量给他点好脸色。

　　后来他想，那既是苍吾第一个孩子，又是一个健康的男孩，苍吾肯定很重视、很忙，他像成亲时那样送来席面和几句话，他也勉强认了，他可是个讲道理的人。

　　再后来太阳渐渐坠落，侍女敲响门扉，无惨感觉很平静，送来的是今天的汤药，他接过来一饮而尽，丢了汤碗让所有人滚。

　　黯自然是没滚的，但是无惨也没力气发火了，他裹着被子陷入睡眠，似乎想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苍吾真是个骗子，说他是他最重要的弟弟，果然是撒谎的。

　　无惨又病倒了，昏昏沉沉的，骨头像一根一根割裂开，稍有动作伴着咔咔声而来的还有刺痛。

　　大口大口呼吸也吸不进多少空气，肺部像是泡在水里，呼噜呼噜的，他感觉到那“水”倒流进他的喉咙，上涌，溢出。

　　血腥味充斥口腔和鼻端，让他头晕想吐。

　　每一个器官明明都在工作，可是每一个器官都不好好工作，运作时总会出点毛病让他苦不堪言。

　　唐土回来的医师只能给他扎针缓解病痛，一开始还能让无惨清醒过来或者陷入较好的睡眠，现在也没用了，反而每次扎针都会让他痛上加痛。

　　他努力想抓住些什么，最后什么也抓不住，黯在旁边给他换干净的被褥。

　　也许换了干净的衣服和被褥就能舒服些了，它们都被他的汗和血浸湿了，干干爽爽的一定会舒服许多，他努力安慰自己。

　　他好痛，痛得想哭想呕吐，可是他不想死，哪怕这么痛苦，他还是想活着。

　　院子里突然传来更大的骚动，嗡嗡喧哗着，吵得无惨晕乎乎的脑子跟着一跳一跳的疼。

　　他很想发脾气让他们闭嘴，稍微张口却控制不住的呕出血来，反而呛到他。

　　“黯……”他被自己的血呛到，鼻腔里火辣辣的疼，“黯……”

　　快来帮帮我。

　　男人回过身，明明没听到他说什么，只是看了他一眼，就知道是血呛进鼻子里了，拿来绢布帮他擦拭。

　　无惨无力地躺在男人怀里，安慰自己至少黯会好好照顾他，努力调整心态，现在可以说是无惨生命中最阳光的时刻。

　　他不会想负面的东西，不会想别人有多讨厌，生命有多不如意，他努力发现世界的美好，身边的美好，告诉自己一定要活着才能继续感受这些东西。

　　“外面发生了什么？”黯帮无惨问出了无惨想知道的事。

　　外面吵吵嚷嚷的，似乎是谁在哭嚎，不是一个两个，是很多……

　　侍女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眼中噙着泪和茫然，眼泪是真心的，茫然也是真心的，她不懂怎么会变成这样。

　　“苍吾殿下……遭遇山洪……”

　　无惨倏地扭过头，顾不上疼痛，盯着哭泣的侍女，手指抓着黯的手，开始用力。

　　黯明白他要问什么，不问出来无惨哪怕病得要死了也会发脾气。

　　“怎么回事？”

　　“苍吾殿下听说飞鸟有一位很厉害的医师，过去拜访他……”

　　因为飞鸟距离平安京有段距离，孩子的百日宴刚刚结束，送走宾客的同时苍吾就一起出发了。

　　担心那位被传得神乎其神又行踪诡秘的医师离开飞鸟，他一路不敢长时间休息，派出扈从四处打听具体下落。

　　最后医师终于被他们找到，苍吾的诚心让医师答应改变行程一起来平安京。

　　眼看弟弟的病又有新的希望，苍吾不想耽误，哪怕当地人说最近天气不好也要赶紧回来。

　　遭遇山洪的时候，苍吾费力救起医师，自己却体力不支消失在滚滚泥浪中。

　　多么可笑的死法，堂堂产屋敷家的继承人，身负一部分天皇血统的高贵的苍吾殿下，竟然为了救一个乡野医师身死。

　　真是个……

　　可恶的骗子……

　　无惨意识到苍吾没有厌弃他，仍然爱他，在苍吾身死之后。

　　他每次得到一些好东西，就会很快甚至立刻，失去另外一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