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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我擦完桌子,拿着抹布走进厨房,父亲正站在洗碗池前冲着刚才用过的餐盘,嘴里轻快地哼着小曲。我走过去,把抹布放进水池里。听到我的脚步声,他抬起头,放下手里拿着的盘子,关掉了水龙头,转过身来微笑着注视着我。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他问。

      我看着他湛蓝的眼睛,一时不知道如何做出回答,似乎没有恰当的语言可以形容我现在的情绪。昨天的个性测试结果让我惴惴不安,无畏派,在这么多种派别当中,我居然会被分进无畏派。我曾设想过许多种可能,也许我会留在友好派,留在这片有我熟悉的人的农场上过完平静快乐的一生;或者我会被分进诚实派,在任何时候都直来直往也许有点困难,但我会适应的;博学派也会是一个情理之中的选择,我在学校的功课向来优秀;就算是被分进无私派,穿上灰衣,在人群中保持缄默,这大概也是我可以接受的结果。

      可是无畏派?我想起在学校里见过的无畏派的孩子,他们的黑色衣服,从火车上吵吵嚷嚷地跳下来,在学校里飞奔着追逐打闹,在下课铃打响后争先恐后地去爬学校的墙壁。我细细咀嚼着这些片段,当时我有过羡慕吗?

      托莉,那个负责我的个性测试的女生,在我从情景模拟中气喘吁吁地醒来后严肃地盯着我,语气僵硬地告诉我我的结果是无畏派,就像这是一件坏事一样。“分进无畏派很不好吗?”我这么问她,她摇了摇头,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缝,用力得下巴都发白了。“这个结果很牵强,但没有更准确的答案了。你选择了刀,不是吗?”她古怪地微笑了一下,将我送出了门。

      她是对的,在面对那条狗的时候,我用刀捅死了它。

      “我不知道,”我将自己从回忆中抽离出来,“也许有点不安。”

      父亲笑了,把我揽进怀里,“无论你选什么,我都会支持你,好吗?无条件支持,我保证。”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不选择友好派呢?”

      “作为你的父亲,我当然希望你会留在这里,可是这是你的选择,伊妮,更重要的是你听从你的内心。时刻记住,派别大于血缘。”

      他从拥抱中抽身,用双手搭住我的肩膀,目光柔和。面对他的目光,我的胃不舒服地蜷缩起来,选择任何友好派以外的派别都基本意味着和家人们告别,我不知道我是否做好了这个准备。

      “好了,”父亲松开我,摸了摸我的头发,“你还要打扮一下什么的吗?我们该准备出发了。”

      我笑着摇了摇头,跟着他走出厨房。从厨房走向玄关的时候要路过一面墙,墙上挂着镜子,镜子对面是三间卧室。我本以为我不需要再看镜子一眼,而当快要走过最后一间卧室的时候还是折返回去,在镜子面前站住。父亲站在前方,同样停下了脚步。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遗传自已经过世的母亲的金发深得近乎于棕色,用一根皮筋高高地束在脑后。我的皮肤在红色衣服的映衬下显示出一种病态的苍白,下摆束在黄色的运动裤里,就像一根顶着番茄酱的傻乎乎的薯条。我扯了扯嘴角,想要说服自己马上只是去选派别,不是上刑场,而镜中和我一模一样的女孩却保持着欲哭无泪的惨样。我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转身继续向门口走去。

      不止父亲的车在等着我们,同样站着的还有我的哥哥迈克尔,他身后是我的继母克劳迪娅和继姐克洛伊,他们都穿着友好派色彩明亮的衣服。克洛伊漂亮的脸上挂着笑容,可我看到她只想吐,她是两面派的好典范,在克劳迪娅、我父亲和迈克尔面前是温顺的小绵羊,真正的那一面只有在和我单独相处时会暴露出来。她会把迈克尔帮我买的裙子撕坏,折断迈克尔摘来放进我房间的花,我知道她恨我,却至今没想明白这股恨意从何而来。

      “你决定好去哪个派了吗?”坐进车里后迈克尔问我,他比我大两岁,所有人都说我们长得一模一样,我们都有母亲的头发和琥珀黄的眼睛。

      “没有。”我坦白道。

      “你的测试结果是什么?”

      我翻了翻眼睛,“你知道我们不能谈论个性测试的结果。”

      “我们是兄妹啊,”他扭了扭安全带下的身子,“兄弟姐妹之间肯定可以放心说的嘛。不过既然你不愿意说,我也不会勉强你。”

      我的心里突然升腾出一种不好的感觉,他说的“兄弟姐妹之间可以放心”是什么意思?不交流个性测试的结果是一向的规矩,迈克尔也从来不是打破规则的人,我看向他身边沉默不语的克洛伊,她在感受到我的目光后对我虚伪地笑了一下。

      后来的路上我们没有再说任何的话,只有父亲红色的车辗过坑坑洼洼的地发出的声响。窗户外掠过无私派砖块一样灰色的房子,我想到学校里的无私派,他们和无畏派可以说是两个极端——一个迫不及待地宣扬着个性,另一个则尽可能降低存在感。以前从来没有过无私派转到无畏派的先例,我猜这次也不会有。

      来自各派的人将中心大厦堵得水泄不通,尽管无私派的人一再作出让步,想要搭乘电梯都看起来困难无比。在排队坐电梯的时候我碰到了邻居家的女孩米娅和她转去诚实派的姐姐凡妮莎,她的脸上毫无血色,在我们目光相遇的那一刻对我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

      我环顾四周,大部分我的同龄人脸上都有着或多或少的恐惧和痛苦,有一个诚实派的男孩看起来像要呕吐了一样。迈克尔艰难地从我身后挤过来,气喘吁吁地捏了捏我的手。“别紧张,你会没事的。”他鼓励道,我只是点了点头,生怕自己一开口会因为紧张而吐出来。

      大厅的中间放着五个象征不同派系的碗,还有一堆银色的刀。我们需要用刀把手心划破,然后将血液滴入代表我们想去的派系的碗中。所有的十六岁少男少女按照姓氏首字母坐在圆形大厅的最外圈,我并不认识我两侧的人,但认不认识在此刻已经不重要了。在选派结束以后,我们会开启全新的生活,认识别的人,所有过往的人和事都应该被抛在身后。

      来自无畏派的麦克斯负责主持这一次的选派大典,他没有用麦克风,声音平缓而富有穿透力。“派别给我们带来归属感,让我们成为团体的一员,是派别给了我们所拥有的生活。”他的声音在整个大厅里回响着。

      第一个选派者是格雷戈里·泽尔纳,我很惊讶地发现这次采用的是首字母的倒序。选派对格雷戈里而言似乎并不是太难的事情,我只看到在刀刃划过手心时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痛苦,下一秒他就将血液滴进了装着泥土的碗里,那是象征友好派的碗。友好派的人站起来微笑着为他鼓掌,他如释重负地笑了,步履坚定地走向一片黄色和红色。我能想象到,两年前迈克尔应该也是这么笃定地选择了友好派。

      一切都进行得太快了,在我把椅子坐热之前,我左边的博学派男孩——这时我知道了他叫亚历山大·芬威克,就已经选择了继续他原来的生活。

      “伊内兹·法奈利。”

      听到我的全名从别人嘴里念出来感觉很奇怪,就像听到有人在喊一只和我同名的小狗。我艰难地吞咽了几下,跌跌撞撞地从侧廊走向大厅中央,在大碗面前站定的时候暗自庆幸没有在走到一半的时候被绊倒。

      麦克斯递给我一把崭新的银色小刀,刀柄干燥冰凉,握在我的手里却潮湿无比,仿佛下一秒就要掉在地上。我抬起头,在家长席上找着我的父亲,他蓬松的褐色头顶很显眼,下面是一张鼓励的笑脸。

      我垂下脑袋,盯着面前的五张大碗,视线实际上只在装着泥土和炭火的那两张之间徘徊。我抬头看向无畏派所在的区域,那片黑压压中间是数十张脸庞,他们多少都有着文身和穿孔,浑身透露着自信和健康。我看见他们的手臂自然地搭在两边人的肩上,时不时玩笑般地互相推搡。在这时我意识到,不是只有友好派才像一家人。

      托莉的话在我耳边回响:没有更准确的答案。

      我用刀刃在手心的肉上拉开一道口子,猩红狰狞的血汩汩流出,在握着的手心里汇聚成一淌。我深吸了一口气,庄重地将手举到炭火上方。这个过程对我而言必须是神圣的,不仅仅是对我的旧派别的告别,更重要的是从这一刻开始,我将拥有崭新的未来。

      血滴进炭火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火舌一下蹿得很高,我感到我心中新的太阳也随之升起。

      跑向欢呼着的无畏派之前我最后看了父亲一眼,他的表情并没有变化,依然是惯有的微笑,可我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一些别的东西。在我来得及去分辨那是什么之前,无畏派的黑浪已经把我淹没了。

      米娅也在无畏派的新生里,她伸手把我拉到她的身边,亲昵地揽过我的肩膀。我有点诧异,我们从前并没有这么亲密。“我很高兴你也在这里,伊内兹,”她翠绿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有个认识的人真的很好。”

      “是啊。”我回答,顺势捏了捏她的胳膊,她咯咯地笑了起来,我也跟着感到十分开心。即使转了派别,有些东西也是不会变的,交朋友一直都是友好派所擅长的,这是刻在我们骨子里的特性。

      我和米娅的对话在麦克斯念到“托比亚斯·伊顿”这个名字时戛然而止,准确来说是我终止了谈话。我认识这个名字,他是无私派的其中一位领导人马库斯·伊顿的儿子,在报纸上发布了他的母亲伊芙琳难产去世的消息后不久,我的母亲也因突发疾病撒手人寰。

      托比亚斯走向中心的时候比其他人镇定得多,就像早已决定好了要选择的派系。作为无私派领导人的儿子,我想不出他会有什么别的选择。

      而他犹豫了,握着刀站在那些大碗面前,目光在观众席的几个派系区域之间飞速地徘徊。他的视线在无私派里定格了几秒,随后猛得划破了手掌,脸部肌肉在那一瞬间抽动了一下,我震惊得看着血液从他的指缝里以令人恐惧的速度向下滴着。

      紧接着他将血滴进了象征无畏派的炭火中,继而快步走向我们。无私派和博学派的区域里一片哗然,我大着胆子踮脚去看马库斯,他的脸色铁青,下巴紧绷着,一动不动地瞪着前方。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无私派的领导的儿子成了十年来第一个无私派转无畏派的人。

      托比亚斯在其他新生的簇拥下被挤到了我身边,他的脸上一片木然,蓝得发黑的眼睛里看不出特别的情绪,没有激动,没有后悔,什么也没有,就像一具行走着的空壳,在我身边直愣愣地站定,眼神空洞地看着剩下的新生选派。

      有液体落在地上的声音。我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看见他的手心的伤口处依然不断地滴着血。

      “嘿,”我原本想要伸手去拍他的肩膀,却还是忍住了这股冲动,无私派的人不习惯任何肢体接触,“你的手。”

      如梦初醒般,他扭头看了一眼我的脸,接着又看向自己的手心,黑色的眉毛紧紧地纠结在一起。在我以为他要选择置之不理的时候,他用完好的手从宽松的灰色上衣上扯下一块不调,三两下地裹住伤口,手臂重新垂回身体两侧。

      “谢谢。”他嘟囔了一声,我耸了耸肩,重新投入到和米娅的聊天之中。

      很快所有的人都有了自己的派系,在最后一个姓安德森的女孩走向无私派的时候,坐在前面的无畏派突然站了起来,洪水般向四面八方的门涌去。我被前后的人夹得很紧,只好拼命迈开步子跟着他们跑,无暇顾及米娅和托比亚斯去了哪里。

      无畏派的体力就像永远不会枯竭一样,他们一边跑下楼梯,一边大笑。我的体力并不支持我像他们一样发出震天的喊声,在这个时候我已经感觉到浑身上下都在燃烧,腿和手臂上的肌肉撕扯着,肺就像被人灌了辣椒水一样火辣辣地疼。真是奇怪,从前我几乎没有体育锻炼,走路多一点都会觉得累,现在却能一直跑下去。

      也许是因为我知道,想要融入他们必须要克服这一关,考核从现在就已经开始了。从这一刻起,我的一切过往都烟消云散,克洛伊、克劳迪娅、迈克尔以及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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