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度6》芒果咬榴莲

2、第二章

　　雨越下越大，天也越来越阴沉。司机早早下了车等着帮陆离开车门。行李昨晚便收拾好了放在后备箱，很简单，一个行李箱就装了陆离的十几年。
　　顾昌平坐在副驾驶上，想着顾泽奔波了一整晚让他在后座可以舒服些。
　　顾昌平年近六十岁，但看起来仍在壮年，他二十岁就下海打拼，人肯吃苦又有能力，本来家底也不差，攒着一口气，短短几年就有了不凡的建树，一步步建立起了属于他的商业帝国。岁月的磨砺和时间的洗礼在他的身上仿佛没留下不好的印记，和那些看起来就很精明的商人不一样，顾昌平看起来倒像个教历史的中年老师，笑眯眯的带了些和蔼可亲。
　　顾昌平的老婆身体不好，夫妻俩结婚七八年后才有了顾泽，生了顾泽后身体更是不甚从前，才有了后来陆女士这一系列事。
　　陆离上了车坐在顾泽身边，司机帮着收了伞后便开始往主城机场赶。
　　雨下的大，陆离上车时像是带了一股飘渺的湿意，顾泽放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的揉搓了两下，觉得手指之间仿佛滴了雨水湿润了很多。
　　顾昌平扭头看向陆离，家里要多一个女孩子，他心里其实接受的倒是很快，毕竟夫妻俩没有女儿，顾泽从小又太过独立几乎不和他们亲近，看着亲戚带着娇娇闺女，夫妻俩真的是很羡慕，再加上有陆女士的事在前，陆离看起来又很不错，倒圆了夫妻俩一直以来养闺女的梦想。
　　顾昌平清了下嗓子，斟酌了一番道:“阿离累坏了吧，还有好长一段路赶呢，旁边那是你哥哥，顾泽，都是自己家里人，不用拘谨，累了就睡会吧。”
　　陆离手心有些出汗，她努力弯了下嘴角，想要挤出一个笑：“我还好，谢谢陆伯伯。”
　　她转头，微微侧了侧身子，顾泽懒懒的靠在座上，看她转头看他，才看清了陆离的脸。
　　顾泽想起来红楼梦里写薛宝钗“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倒像有了画面突然呈现在眼前。这么明艳的长相，却没有开朗感，眼神平静，无波无澜，像是一潭死水，让你觉得她虽然看向你面对你却没有起一丝涟漪。
　　陆离在心里想着“哥哥”两个字，她嘴唇动了两下，却还是喊不出口，
　　“你好，我是陆离。”
　　顾泽生的好看，五官轮廓深邃分明，皮肤白皙，剑眉星目，眼角微微上挑，多了分靡丽。戴了副金丝眼镜显得很是斯文，偏偏扯起嘴角笑的时候又多了一些痞气。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顾家独子，出生的起点就是别人的终点。可偏偏人家又十分优秀。顾泽从小到大就是家长嘴里别人家的孩子，优秀自立，在一帮子花天酒地的富二代中鹤立鸡群，即使这位顾家独子也有叛逆的时候，也有惹事生非，一拳头把人鼻骨打断的时候。顾泽从小就像个翩翩贵公子，看起来温润如玉，纯良无害，可吃过他亏的人都知道，那副笑起来的表皮下藏着什么，惹了他，人家就客客气气温温柔柔的，十分优雅的给你一刀。
　　顾泽看向陆离，低低笑了一声，朝着陆离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了陆离的问候。
　　陆离松了一口气。
　　车驶出了墓园，天气原因，山路有些起雾，司机不敢开的太快，车里出奇的安静，陆离的思绪开始飘飞，许是顾昌平也觉得实在太安静，便让司机打开了音乐电台，电台里放了首老歌，轻轻柔柔，唱的人只想闭眼睡觉，陆离本来靠在车座上一直望着窗外的雨发呆，冷气吹着，雨水打在窗户上的声音伴着轻柔的歌声，往日来的疲倦突然一股脑涌了上来，眼皮打架，不一会就睡着了。
　　顾昌平在前面也睡着了，甚至微微起了鼾声。
　　顾泽却难以在车上入睡。他看着窗外的雨，手指轻点着靠手，不急不缓，镜片下的眼睛微眯，车窗倒映出他的脸，看不清楚神情。
　　出城的时候走了段土路，坑坑洼洼，看着车里熟睡的两个人，司机不得不又放慢了一些速度。天气阴沉的像是傍晚，又下着大雨，路实在看不太清，路过一个坑的时候司机实在没有看见，车颠簸了一下。
　　陆离上车的时候并没有系上安全带，她实在劳累，这几个月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觉，在车里睡的昏沉，这一下颠簸让本来靠右侧车门的她向□□斜了下，于是头便堪堪靠在了顾泽那边，但并未挨到他。
　　这个角度顾泽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她的侧脸，许是这两天也没有吃什么东西，她的嘴唇有些干裂，有几处甚至有细细的血丝，却带了份说不出的破碎感。她没有刘海，头发又长，垂下来像茂盛的海草。有几缕垂下来在他的右手手背上，有些痒。顾泽只见过陆离母亲的照片，她们长得很像，但气质却完全不一样。这样娇艳明媚的一张脸，就应该张扬的像朵玫瑰花，美的热烈，美的灿烂。可陆离像是隔了层玻璃，罩了层纱，影影绰绰，只剩了玫瑰茎露在外面的刺。
　　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却不自觉的用食指把她的头发缠绕了两圈磨搓了两下，冰冰凉凉，手感极好。车又颠簸了一下，顾泽回了神，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昏暗的车厢里，白的手黑的发，缠绕在一起，莫名多了些旖旎。睡梦中陆离觉得这个姿势不舒服，动了一下又靠了回去，顾泽忙收回了手。
　　他皱了皱眉，无端觉得热，抬手把后座的空调开大了一档，顾泽觉得他也应该眯一会。
　　陆离做了一个梦。梦里她站在自己的旁边，大概是她七八岁的时候，她比同龄人都高，又不过分纤瘦，那几个孩子说她没爸没妈是个没人要的垃圾孩子的时候，她狠狠踹了上去，场面一片混乱，她以一敌三，倒还真没吃到多少亏，后来那些孩子的家长找过来的时候，他们说着很难听的话，那些话陆离站在已经记不太清了，但梦里面那些声音那些话却十分清晰，他们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当妈的是什么货色孩子就是什么样子。”
　　梦里的她还不太懂这些是什么意思，她站在自己的旁边，看着阿婆陪笑道歉，那些人走后，她看见小小的自己抓着阿婆的手仰头看向阿婆，小陆离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情，理应阿婆要惩罚她。可阿婆摸着她的头，笑着跟她说：“阿离才不是什么野孩子，阿离有人爱，有妈妈有阿婆。”
　　十八岁的她站在阿婆和自己的旁边，一瞬间，她看见阿婆的面容迅速变得苍老身躯也变得佝偻，她有些喘不过气开始发慌，她试着去抓阿婆的手，却触碰不到。这时阿婆却突然转头看向她，
　　“快点长大吧阿离。”
　　她猛地惊醒了，她有些分不清现在自己的处境，缓了一会才渐渐平稳情绪。她望向窗外，马上要到主城机场，但雨还下的特别大，她看着车窗外一辆辆擦肩而过的车，又有些恍惚的觉得自己还在梦里。
　　陆离惊醒的时候，顾泽发现了她微微颤抖的身躯，他余光看见女孩脸上露出的迷茫，这是他今天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情绪，他发觉这张脸突然就生动了起来。
　　到了主城机场，雨下的太大了，又还在不停打雷，飞机看来现在是不能起飞了。
　　VIP休息室里，只有陆离和顾泽，顾昌平碰到了老友正在外面寒暄。进大厅的时候溅落的雨打湿了陆离的裙摆，顾泽坐在落地窗旁边，看着落地窗映出来的倒影，突然觉得胸口有些闷。
　　他起身去旁边拿了条毛巾，走到陆离身前。他很高，松开的黑色衬衫领口微微漏出一些锁骨，陆离抬头看向他的眼睛，镜片反着微光，但那双眼睛像泛着光的黑曜石，眼尾拉长，微微泛着红，像是一个漩涡，不自觉就会陷进去。他把毛巾递给她， “擦擦吧。”
　　“谢谢。”陆离接了毛巾，顾泽就坐回了原处。落地窗倒映出陆离的身影，她弯腰擦裙摆，头发从肩头垂落漏出了脖颈，纤细的脖颈像笼罩了一层白色微光，像块上好的羊脂玉，顾泽的手指不自觉的在皮质沙发上轻点。
　　顾泽让人送了些甜点和牛奶，顾昌平也从外面回来了，他坐在陆离旁边的沙发上，拿了块小蛋糕给陆离：“吃点东西阿离，还要好一会等，无聊的话那边有影音室，去看会电影。”陆离接过道了谢。
　　顾昌平喊她“阿离”时，陆离有些恍惚，他的语气像是她阿婆，慈祥带了笑意。她以为顾家应该会派个人过来接她，没想到顾昌平亲自过来还带着顾泽，安排好了一切，面面俱到，十分尽心尽力。她不擅长与人打交道，她十几年的人生里好像只有阿婆和陆女士，她本来以为虽然顾家和陆女士做了这笔交易，但顾家家大业大，照顾她一个孤女想必也只是不亏待，点到即止而已，但现在看来，顾家应该挺好的。
　　“你伯母也想过来的，但她刚出院，身体经不起奔波，刚才还打电话呢，问阿离什么时候到，你伯母给你准备了很多东西……”顾昌平说起顾母来眉飞色舞，陆离看得出他很爱自己的老婆。
　　顾泽起身坐到陆离对面拿了杯温水慢慢喝，顺手递给了她一杯牛奶，陆离接过来对他微微笑了一下。那是陆离用了很大努力挤出来的笑，倒像是苦笑，看起来有些滑稽，顾泽低了眼喝着水，嘴角微微上扬，他想，家里多个女孩，多个妹妹应该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