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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俗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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竺珏眼睑微动,血珠从眼睫处滚落。
“衡月,你以为我真的不会杀了你吗?”竺珏捏住沈然左手手腕,半拽起人,用手背一点点擦掉血渍。
“嗯。”
沈然闭眼,一张嘴血就止不住往下掉,他吞了好几次,始终吞不下去干脆任由它流,大有一副烂命一条,你想拿就拿走的架势。
抓住手腕的力气增大,左手腕骨发出碎裂声,才一天,沈然早已经适应这种痛,乃至觉得不痛不痒根本不算一回事。
口鼻血流不止,沈然说话磕磕绊绊的,还不忘贴心给出建议:“干脆,你把这只手,也砍了吧。”
竺珏轻笑,松开沈然的手,灵气从手腕处一点点输入他体内,为他疗愈残破不堪的身体:“你想死?”
不。
他一点都不想死。
竺珏没给沈然说话的机会,修长手指轻而易举掐住沈然脖颈,像掐住柔弱的花茎,只需要轻轻一折便会歪斜倒下去。
“衡月,既然你一心求死,我成全你。”
五指用力,沈然颈骨发出脆弱的声音,全身没几块好肉的他终于坚持不住,发黑的眼前天旋地转又一次晕死过去。
下意识接住倒地的人,回过神来发现脏兮兮的衡月歪倒在自己怀里。
怀里的重量很轻,呼吸几近没有,只是听着便清楚知道这人十分虚弱,若非他用灵气吊着只怕早死了。
看着空荡荡用破布包裹得歪七扭八的右臂,全身没块好肉的衡月。竺珏拧紧眉,嫌弃地把人抛出去。
晕过去的人很安静,死尸般滚了两圈,纵然满身脏污血腥,竺珏却隐隐闻见了飘来熟悉的若有似无的淡香。
似初春融雪,寒中带着暖意。
竺珏红眸恍惚。
他那时实在愚蠢,第二日醒来见衡月还守在他旁边,一切感情找到了依托,从此每时每刻黏在衡月身边,离不得半步。
而衡月不厌其烦,去广场上给新弟子们传授心得时带着他,任由他拽着袖角。去藏书阁时带着他,去顶楼因有修为禁制,直接破开牵着他的手一步步踏上楼梯。夜晚睡觉时,坐在他床边,衡月虽早已半神,习惯却与凡人一样吃饭睡觉,困时和他一道躺在床上。
如此种种,数不胜数。
竺珏癫狂暴躁的心奇异地渐渐恢复平静。
他躺在衡月旁边。
“师尊。”
昏睡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竺珏又喊:“衡月。”
仍旧没有回应。
红眸猛地加重,竺珏翻身掐住沈然的脖颈,昏迷的人因窒息痛苦地蹙眉,手指无措的轻颤。
竺珏不禁恍惚,衡月。
眼前弱到随意就能碾死的人是衡月。
是活的衡月。
是越不悦越会面带笑容,连说话语气,眉眼间轻蹙流转,全都没有任何改变的衡月。
是曾经无所不能,人人敬畏,一剑可破苍穹的衡月。
也是握着他手一招一式教他的衡月,是雪中暖炉旁念一句仁义礼爱让他跟一句的衡月。
更是设计杀他家族一百多口人,后屠杀亲宗的恶人!
这种人死一百次都不足惜!
松开的手指收紧。
沈然脆弱的颈骨发出断裂声,沾着血的脸泛起青紫,苍白的唇角鲜血滑下。
他敬他、尊他、爱他,他再清楚不过衡月的一言一行。他两次从地狱里爬出来,只想找到衡月。
可衡月被魔尊炼成了丹药吞进肚里,魂飞魄散、血骨不留。他用衡月残留的衣物,以魔尊为引子,做了一具躯壳,他疯狂用阵法召魂,试图找回衡月的残魂。
但没有!
总有些孤魂野鬼试图占走躯体,但只需一眼,他就知道这不是衡月!
二十年!
整整二十年了,从第二次被杀,玄天宗被屠,衡月去了魔域开始到现在已经二十年了!
对于修仙者来说,二十年不过转瞬即逝,对他是度日如年。
竺珏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执着什么,他用自己两次性命,看清衡月人面下的恶鬼心肠。
他找衡月是为了亲手杀了衡月报仇,只要衡月一死,所有恩怨是非全结束了。
竺珏双眼一凝,指骨用力收拢,遍体鳞伤的人终于断绝生息。
*
沈然好像死了,飘在一片黑茫茫间,暗中的怪物对他穷追不舍,喉咙被冰冷的触手死死缠住,无论他怎么用力都无法摆脱。
“宿主,宿主。”
声音渐渐清晰,意识一点点回笼。
随着神智清醒,疲惫疼痛如浪潮狂涌而来,尤其喉咙火辣辣烧得厉害,沈然差点再晕过去,结果直接被系统一句话吓清醒。
“宿主,你死了。”
沈然:?
“男主掐死你后,立马给你服了丹药。”
沈然:……
他准备打量地府是什么模样的眼又闭上。
原来梦里的怪物是竺珏,怪不得喉咙疼得要死,感情是被掐断过一次。
竺珏不在,系统全方位为沈然检测身体:“右臂完全离断超过二十四小时,左手手腕断裂,后背、臀部、后腿侧,重度摩擦灼伤,喉骨断裂后修复目前出血肿胀,肺部刺穿……”
系统从外到内报了遍,形象地给了个生命值:“10点。”
沈然一动不动。
系统调出面板,这上面是竺珏的介绍,从名字、年龄、性格、天赋、修为,到生平经历,性格那栏变成了灰白。
最下面那行赫然是100的怨气值。
血红的一条满满当当抵住整个面板。
系统自顾自分析半天,实在分析不出来男主到底想干什么,他一定是恨衡月的,既然这么恨衡月为什么不杀了沈然?不杀便算了,虽然沈然被折磨得够呛,但不是什么抽筋剔骨生不如死的刑法。
沈然勉强缓过点力气,全身骨头彷佛碎了再黏起来,透过小小的木窗他看清自己待着的地方。
房子不大,中间有个破旧的四方茶桌,墙壁用红土和竹篱垒成,约莫夯得不实,好些地方泥土已经掉了,空荡荡露出里面的旧竹片,房间没有门,只挂了半张蓝色粗布做遮挡。
透过粗布下方,能看见外面一点打扫得干净的红土泥地。
他微微偏头,枕头下传来细唰声是稻谷枕,床下旁边是支出来的整齐稻草,盖在身上的被子虽然很旧但很干净,贴心地盖在他胸口下方。
这时他才后知后觉自己上半身没有衣服,右膀和左手乃至后背都被人细心重新包扎过。
“我在哪里?”沈然问系统。
“俗世。”系统说:“男主给宿主服下丹药保住宿主性命后,带宿主离开修真界扔到了林里,之后被一对上山采药的母女带回家中。”
俗世。
虽然忘记了,但一听就知道是寻常百姓待的地方,这边应该没有灵气不能修炼。
他试图翻身,结果脊骨剧痛根本使不上力气。
“宿主脊骨断裂,未伤及脊髓,需要至少四个月才能痊愈。”
果然除了没让他死,身上的伤一点没管,不过没瘫痪就好。
听得沈然疼得倒抽气,分析不出竺珏想法的系统问:“宿主,你恨男主吗?”
“恨啊,胳膊被砍了,拽着脖子在沙子里拖得一后背灼伤,五脏六腑没处好地,唯一的左手也动不了,脖子都给掐断了,换你你不恨?”
系统没回答。
沈然在心里叹气:“他留我一条命不错了。”
如果有人杀了他的父母哥哥,他疯得会比竺珏更厉害。
过了两秒,系统说:“宿主是为了让男主成神,不是宿主也会是别人,这是男主注定的遭遇。”
“原来你们这种东西也会搞自我感动。”沈然嘲讽。
“我来这里不是为了男主成神,是为了自己。男主就算不成神,我一样会做,毕竟我要活下去。成神是男主自己争来的,没有我们男主一样会成神。”
“不是你说世界崩坍,找我回来消除怨气值,我还以为你是毁灭男主系统。”
系统:“……”
以前跟着宿主全在走任务,宿主懒得和它聊这种对进度没帮助的事情,它第一次知道宿主对它们敌意这么大。
动不了的沈然只得闭眼休息,闻着稻草清香混着身上的药香,没一会儿沈然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
“公子?”
“公子,醒醒。”
“哥哥,醒来喝药啦!”
温和的女声和稚嫩童音交错传入耳中,沈然缓缓睁眼。
撑开的木窗放了下来,掉了土的竹缝外面黑漆漆的,土屋内的茶桌上点亮了一盏小小的油灯,微弱的火光跳动,淡黄的灯光装满不大的屋子。
裹着头巾,面容黄黑的女人坐在床边,粗糙枯瘦的手端着半碗灰沉沉,泛着股腥臭的药。在枕头边一个扎着两个小髻,双手靠在床边,小女孩正用乌溜溜的眼睛瞧着他。
见他醒来,小女孩最先喊:“娘,丑哥哥醒啦!”
“不准胡说。”女人轻斥小女孩,她吹了吹碗里刚盛出来的药:“郎中本说公子前日会醒,想来伤得过重,今日总算醒了。这是治疗内伤的药,公子可先服下。”
见得沈然左手要动,女人忙道:“公子伤得太重,郎中叮嘱切不可乱动!”
“丫头,让开点。”
“好。”小女孩乖乖让出位置,来到床边好奇盯着醒来的沈然。
女人在枕边蹲下,黄色的木勺舀起药汤,慢慢地递到沈然嘴边。
沈然张开嘴,喉咙完全吞咽不了,只能仰着头让药液顺着滑下去。
喝完一碗药,女人端来竹筒做的杯子,化了许粗糖在里面,慢慢喂给沈然。
女人动作轻柔,目光慈祥,沈然心里骤然漾起酸涩,尽管家里有张妈,向来不喜欢约束的母亲还是每天留在家里,看着他、守着他,亲手为他炖药喂药。
带着奇怪味道的甜味瞬间冲淡苦味,沈然张嘴道谢:“呃……”
“公子不急说话,喉咙肿胀得厉害,得休养几日才能恢复。”
竹筒给小女孩,小女孩蹦蹦跳跳翻出柜子里见底的糖罐,倒了少少一点,给自己冲糖水喝。
“这是小妇做的治跌倒损伤的药膏。”女人擦在沈然肿了一圈的脖子。
药香散开,清清凉凉的十分舒服。
擦完了脖颈又擦脸,随后解开沈然身上的纱布,给他换药。
“丫头,去热肉粥。”
喝完糖水,趴在床边已经快睡着的小女孩揉揉眼睛:“好的,娘亲。”
弄脏的纱布放在床边,肉粥是腊肉粥,肉撕成细条再切过,米粥炖得烂熟,不需要嚼就能吞咽。看着自己娘亲喂肉粥,小女孩眼巴巴撑着脑袋看。
在喂给沈然喝完后,小女孩主动接过碗舔着里面残留的剩渣。
女人揉着小女孩的头,神情间有些尴尬:“丫头嘴馋,让公子看笑话了。”
沈然歉意微笑。
做好一切,女人抱走脏掉的纱布,给沈然掖好被子,在沈然左手臂缠了个松松的小铃铛:“公子安心歇息,我们就在外面,若有不便轻轻摇下铃铛,小妇便知道了。”
油灯留在房内。
布帘放了下来,沈然还能听见小女孩说:“娘亲,丫头也想睡床。”
“嘘!”女人压低的声音听得不太真切:“哥哥受了好重的伤,丫头最懂事了,委屈一下好不好?”
“好吧。”
没多会陷入安静,微弱的水声夹在其中传了进来。
睡不着的沈然点开竺珏的面板,细细深究给出的竺珏性格实力家世背景,试图找出一点消除怨气值的法子,争取早日回家。
一眼看见性格上面明晃晃的阳光开朗、热情善良。
阳光?热情?
沈然骨头发疼,想到那双阴恻恻的红眼,果断关了面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