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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我姓沈,叫衡月 ...

  •   望月城。

      黑沉夜色笼罩着这座不大的城,忙碌了整日的酒楼终于闭店,厨役们收拾干净后厨、锁好食材,早早地回了家。

      昏暗的碗房里水声还在晃荡,七岁大的衡月弯着腰,凸显的脊骨在瘦弱后背上清晰可见,最后一个盘子洗净放好,泡到发白的手甩了几下擦干净后,直起身子大大抻了下腰。

      旁边放着的三个冷馒头就是他今晚和明早的饭。

      装好白面大馒头,衡月动了下发麻的腿,取下腰间喝光的竹筒装满井水,快步从酒楼后门离开。

      月上树梢,云深光暗。

      衡月步伐欢快,嚼着干巴的馒头,力气渐渐恢复,纵然做了一整天的活,但秀气的脸不见半点烦躁。

      他是个逃荒来到望月城的小乞丐,算上今天在酒楼做洗碗工刚满三个月。他没有工钱,馒头也只有四个,不过嘛,能吃饱喝饱无病无痛的就是最大的幸福!

      他住在城东荒街靠郊外的一个破庙,酒楼和破庙离得太远,衡月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怀里的三个馒头吃得只剩一个。

      馒头小心地捂在怀里,外面已是凌晨。

      他缩在稻草堆上,脱掉酒楼给他的帮工衣整齐叠好放在旁边,再用拾来洗干净的衣服盖住,衡月疲惫地打了个哈欠,没多会儿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天未明,衡月睁眼揉了揉犯困的眼睛,动作利索地叼着馒头一边吃一边穿衣服。

      酒楼客人多,他每日辰时一刻必须到工,但这里离酒楼太远,所以必须早点起床。

      简单收拾好,衡月小口嚼着馒头,拿起竹筒跑出破庙,在破庙下面的河里打了点水。

      “小花,早上好!今天有虫子吃吗?”

      抓着柳树枝条,脖子一圈麻点的花麻雀啾啾叫了两声,飞身落在衡月面前。

      衡月撕下小半馒头,捏成碎渣:“晚上回来的时候我给你抓蚯蚓吧。”

      “啾~”

      和小伙伴打完招呼,沈然系好装满水的竹筒咽下最后一点馒头,披着微黯的星辰赶往酒楼。

      一路上遇见早起的摊贩,他不忘热情地打着招呼。

      “梁伯。”

      “小月啊。”

      梁伯刚推着热气腾腾的包子馒头出来,香气传遍一整条街,勾得只吃了个馒头,很久没尝过肉的衡月吞咽了好几次。

      “我先走啦,梁伯。”

      “小月路上慢点!”

      “好的,谢谢梁伯。”

      “小衡月,今天又这么早?”

      “是的,张婶,我帮你!”张婶卖糕点又没有店面,一个人拉动沉重的糕点车实在过于艰难。

      每天这个时候,去酒楼的衡月都会主动帮忙推。

      两只稚嫩的手掌放在横木上,不大的手掌上面全是茧子,衡月咬紧牙,用尽全部力气一脚一步往前使劲推。

      车轮滚动,孙婶吐出一口气:“幸苦小衡月,每日你都来帮我推。”

      “没事!”

      衡月一鼓作气帮孙婶推到隔壁街,再风风火火折回来跑向酒楼。

      先走了这么多路,又推了一条街的车,先前那点干馒头早消耗干净,肚子咕噜咕噜地响。

      衡月叹口气,取下腰间竹筒喝了好几口水。

      天边渐渐泛起冰冷的鱼肚白,衡月一到酒楼就被拉到后厨小间里,容得下好几个他的大木桶里装满了碗筷碟盏。

      他必须得尽快洗,不然等会儿正午客人多了,碗筷全部堆起来更加麻烦。

      撸起袖子,衡月两只手拎着大水桶去井里打水,一次只能打五分之一,来回跑了六次,衡月擦掉头上的细汗,蹲下身子,擦了点皂角,衡月扑哧扑哧努力干活。

      天一亮,客人们来了,后厨就忙了起来,衡月木盆里的碗就没有少过。

      中午,衡月从端回来的盘子里拿了个客人吃剩的馒头。

      衡月空不开手,张嘴咬过,后厨的厨役们难得闲了会儿,就着剩菜吃了。

      这间酒楼是城内有名的大酒楼,足足五层,每一层至少就有百来桌,剩菜剩饭多的是没人要,还有些菜动还没动。酒楼杂役多,打包回去自己吃、家人们吃,或者打包回去喂猫喂狗喂猪喂各种家禽,总归有大用途,留不到衡月手里。

      吃完馒头,衡月意犹未尽:“李哥,还有馒头吗?”

      李哥是收碗的伙计之一,剩菜最先在他手里过一遍,酒楼掌柜把衡月的吃食安排给了他。

      他才吃完一盘几乎没动过的肉菜,满嘴油腥:“哪有这么多没吃过的馒头给你?人不大点这么贪嘴,成天只想着占便宜。”

      “可我今天好饿。”大概是张婶推车里的糕点又多带了许多。

      “洗了几个碗就饿了,这么大的白面馒头喂不饱你?”

      李哥眼珠子一转,声音一高:“真饿了?”他从还没倒的碗里拿出一个泡了菜汤的半边馒头,恶劣笑着:“来,你吃啊。”

      看着被油汤浸湿,啃了一半的馒头,衡月摇头,到底吃不下去。

      李哥扔进泔水桶:“臭要饭的,饿不死你还搁这儿挑上了。”

      洗到夜深,放下最后一个碗时,衡月的手和腰酸得没有知觉,他站起身子晃了好几下,旁边放着李哥给他留的一个馒头。

      以往中午一个馒头,晚上不吃,但在他走的时候会给他三个,大概今天惹得李哥不开心,所以只给他留了一个。

      挺好。

      还有一个,至少今晚和明天早上不会饿肚子。

      天不冷,馒头还是软的。

      衡月分开一半,另一半好好放着。

      离开酒楼,楼外闹街上高挂的灯笼亮起,映亮半个夜空。望月城没有宵禁,屋宇鳞次,接栋连檐,目及无空。

      衡月小条小条撕着馒头,如鱼穿过大街小巷,和着烙饼、酥点的香味下馒头,又闻过或甜腻或清淡的脂粉,清澈的眼瞳映着满城繁华。

      从闹市来到冷巷,半边馒头已经吃完。又要经过熟悉的破败凶宅,不知是不是心理作怪,衡月觉得这里骤然冷了好多,他情不自禁地拉上衣襟,遮住发凉的脖颈。

      听说这座大宅里以前住了一家富人,雇的下人就有百来个,后面富人的小妾杀了夫人的孩子,可怜夫人行善积德,富人也是因为夫人娘家帮衬才有了后面的辉煌,可惜富人忘恩负义和小妾联手打压夫人。

      那些受过夫人恩惠的下人也是见风使舵的,没有一个护着夫人。

      本就丧子的夫人终于不堪痛苦,下药毒死所有人,最后吊死在自己房里。

      听他们说,每晚宅子里会传来痛苦的呜咽声。

      衡月想起老人讲的故事,浑身又是一激灵,寒风吹过,冷不丁听见急促的呼吸。

      衡月:?!

      他浑身一僵,汗毛倒竖,立马护住自己怀里的半个馒头,本该撒腿就跑,双腿却像拽了千斤石完全动不了。

      破腿!跑啊!

      衡月欲哭无泪,只得试图镇定。

      说不定听错了。

      一定听错了!

      这条路他一个人走了三个月,从没遇见奇怪的事情,不然为什么现在没有听见?

      哄着心脏刚平静下来,抽泣声又一次幽幽飘来。

      ?!
      真的有鬼!

      “救命。”

      “有人吗……”

      衡月愣住。

      鬼还能说话?

      正在衡月疑惑时,虚弱的声音夹在风中又一次飘了过来:“救我。”

      真的是人。

      衡月顺着声音找去,小心翼翼地找到宅子后门,清冷月光下,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孩满身是血的躺在门口。

      “你怎么了?”

      他跑上前,连忙扶住小孩,血糊住半张脸,手臂无力地耷拉着。

      一身的血根本看不出哪里受伤,好在衡月经验丰富,先是解开小孩的衣服,确定伤在胸口后,脱下外衣先裹住伤处免得血一直流,至于骨折的手臂暂时不好处理。

      “你死了吗?”

      衡月拍他脸,

      原本虚弱的人睁开眼,不知道是不是染了血,眼瞳睁开那瞬间红似鲜血。

      衡月呆了下,眨了眨眼,再看这人的眼睛分明是黑色的。

      “你怎么在这里?”

      衡月扶起他。

      “被仇家追杀。”

      小孩说话声很小,蔫答答的,和他捡到受伤的小花时一模一样。

      “仇家?你是逃出来的?”

      小孩有气无力地点头,眼见快晕过去,衡月主动蹲下身避开小孩受伤的右臂:“我背你吧,我没银两,没法带你去看郎中。”

      “你要救我?”

      “是呀。”衡月拉着小孩没有受伤的左手,小心地将人带上自己后背,他回头笑道:“别担心,我救过狗救过兔子救过麻雀,很有经验的,救人不在话下!”

      黑色的眼瞳异常深,小孩看着他,还是配合上了他瘦弱的脊背。

      小孩身高体量和他相差无几,衡月酸了一天的腰再次受到重压,背上人时疼得倒抽凉气。

      他护好怀里的馒头,一步步走得艰难,小孩没力气,头靠着他肩膀,虚弱的呼吸打在颈侧,怪痒的。

      “只有你一个人吗?”

      “嗯。”小孩只能发出气音。

      “你的爹娘都死了?”

      背上的人沉默良久,衡月不觉得自己问了很不好的问题,十分贴心地等背上的人说话。

      “嗯。”

      衡月惋叹:“好可惜。”

      “什么?”

      “你爹娘走前一定放心不下你,怕你逃不出去。”

      隔了许久。

      衡月才听见断断续续的话:“爹娘很爱我,为了保护我他们都死了。”

      “那你可要好好的活着,不能辜负他们。”

      这次没听到回答。

      衡月觉得很正常,亲眼见亲人为救自己而死,能坚持逃出来已经很厉害。

      他耐心地等了一会儿,仍旧没动静。

      衡月问:“你还活着吗?”

      背上的人动了下脑袋,很是不解地发出轻音:“啊?”

      “怎么不说话?”

      背上的人显然不想理他。

      衡月抿了下发干的唇,口很渴肚子很饿,但离破庙还有两里路,他不方便停下,背上的人伤口只简单用布条包扎,一动很容易出血。

      “你多大了?”

      衡月总对一些莫名的事抱有奇怪的恒心,即便累的摇摇拽拽,说话倒挺精神,叽叽喳喳的没停过:“比我小吧。”

      “六岁吗?”

      “如果比我小,可以喊我哥哥。”

      “你从哪儿逃跑来的?城外吗?这么晚了还能进城吗?”

      “七岁。”被吵得烦不胜烦的小孩回答第一个问题。

      “七岁?”衡月惊讶:“我们一样大!你几月?”

      “伏月。”

      衡月声量变低,不再提喊他哥哥的事,十分可惜地嘟囔:“怎么正好大我一个月?”

      好累。
      说话也好累。

      衡月吐了口气,实在想休息,刚一停下来疲倦立马席卷全身。他顿住脚步,艰难撑着才免得发软的腿直接跪下去。

      他有些后悔缓这下子,背着人的手往上用力收紧,衡月咬牙埋头只看地上的路。

      快了快了!

      再走几步马上到了!

      衡月苦着脸调整呼吸加快步子,再次转移注意:“我姓沈,叫衡月。

      老乞丐捡他回来的时候就给他取了这个字,他大了点又给自己找了个沈的姓。

      “你叫什么?”

      背上的人没吭声。

      衡月觉得这人果然伤得太重,说话说不利索,回一句断一句的,好没意思。

      可他太累了,心脏几乎震破胸膛,汗水不小心渗到眼里火辣辣的疼,就在他准备明天再问,只听这人道:“竺珏。”

      “嗯?”耳中充鸣,衡月听不太清。

      竺珏靠近耳边,他用虚弱的声音道:“衡月,我叫竺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我姓沈,叫衡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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