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
-
见问妖盘上的变动和自己预想的一样，裴乾垂下常常的睫毛，遮住自己灼灼的目光，和其中翻涌的疯狂与炽热。
心绪涌动，裴乾又觉得喉头一痒，他努力压下不适，眼神清明过来：还没有结束！
等裴乾一抬头，就已经换成了一副困惑的表情，他声音颤抖，看向老人的目光中满是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而老人只是悠悠地叹了一口气，摇着头兀自踱步而出。
裴乾追至洞口，忽然回眸望来，一双寒潭般的眼眸此时显得深沉无比。
目光微动，流露出难以名状的复杂之色，既有不可置信的震惊，又有怀疑自我的迷茫，还有一抹情谊错付的痛悔，各种情愫交织在一起，又在瞬息之间消失不见。
看着两人的身影前后消失在了洞口水帘之外，念一松了松肩膀，终于清静了，正是她研究这劳什子问妖盘的好时候。
她俯身，沿着“人”所在的血线轻轻抚过，那凹槽中的血液像是感应到了念一的指尖，凡她经过的地方颜色就格外浓郁，还最后跟着念一的手指退回到了原位。
念一眸光一闪，又连忙试着摸了摸“神”和“妖”所对应的血线，只是不管她的指尖如何移动，那两条血线都像扎根在了半格处，毫无反应。
人大概是因为我附到了人身，那半神半妖估计就是我的真实身份了吧。
成功获得重要信息，念一边往外走边回想起方才二人的神色，虽然不清楚这个身份的好坏，但看他们的神色倒是不像要对自己动手——现在或许暂时是安全的。
突然，一个半人高的小精怪从地下冒出，挡在了念一面前。
小精怪通体洁白，阳光之下躯体通透得像一块软玉，乍一看着实讨喜。
但它那双像深潭一样毫无波澜的黑色眼睛则像天堑一样斩断了它和任何与温情有关的联系。
念一面色倏地冷了下来，她食指和中指一旋，一根水针在指间亮相，带着明晃晃的威胁意味。
“念一姑娘，请随我来主人给您准备的房间。”小精怪像是看不到念一的警惕与敌意，只是仍然慢条斯理地说着话。
感受不到情绪的声音里，只有有着公事公办的冷漠。
说完后它两手作揖，行了一个动作标准但略显滑稽的礼。
念一狐疑地打量着它，小精怪感受到念一的视线后也挺直了小身板，不卑不亢，任她打量。
片刻后，念一的神色终于有所松动，总归这是在别人的领地，便也收了手，回了个礼，道：“那就烦请你带我过去了。”
那个小精怪一板一眼迈着两条小短腿在前带路，让人忍不住联想到人类蹒跚学步的儿童，但看它神情专注且严肃，念一抿了抿嘴，笑不出来。
——
夜色就是最好的伪装，念一对此深信不疑。
她粗略检查了一下屋内没有隐藏的威胁后，便大大咧咧地睡了一觉养精蓄锐，醒来后又在屋内来回踱步热身，好不容易才熬到天黑。
念一猫着腰，带着自己的包袱蹑手蹑脚地从小屋子里出来，小心翼翼地合上门，生怕发出一点声音。
她踮着脚往假山走去，看到和白日一样，假山开，小路出，才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
只是刚当她走过小路，却不见当初的那条河流。
入目只有接天连夜的翠绿的荷叶和点缀于其上的淡粉色荷花，荷花池中掩映着一栋月白色的亭子，亭子里又隐隐绰绰有个人影。
这才二月，哪儿来的荷花？
见到如此反常的景色，念一顿时像炸了毛的猫，头皮一紧，一股冷意从心口窜到尾椎。
她脚底一滑，连忙转身，何曾想回去的路早被假山挡住。
念一不可思议地瞪圆了眼睛，又为自己的莽撞气怄火，焦躁不安地狠狠捶打、掰扯这严丝合缝的两块假山，但它们就是无论如何也不为所动。
正当念一准备直接从假山翻过去之时，亭子里忽然传来老人的声音：“你也喜欢荷花吗？不如过来同我一起赏花吧。”
那声音飘飘然好似来自天边的云彩之上，但又清楚得就像有人在耳边轻轻诉说。
念一正想拒绝，但等她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坐到了老人棋桌的对面。
“你好啊念一，我姓张，你可以叫我张老……”老人面容和蔼，一边碎碎念，一边从右侧木盒中取出一枚黑棋子落在棋盘里，又从左侧木盒中取出一枚白棋子在指尖摩挲。
念一看着老人举棋不定，僵持了半天，便想要开门见山，把事早些挑明。
于是她压下心中的些许不耐，好声好气问道：“您叫我过来是为了问妖盘的事吗？”
张老眉头不展，隐隐可见怒容，像被戳破了心思后的恼羞成怒。
“这是围棋。”老人像是犹豫了一瞬，牛头不对马嘴似的来了这么一句。
念一刚想再次提醒他，却突然感觉自己的嘴像是被控制了一样，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讷讷地道：“嗯……我知道围棋为何物，人类世界的常识我在附身的时候知道得七七八八了。”
张老抖了抖垂至颧骨的眉毛，满意地摸了一把银须，意味深长道：“对，但是人类世界以外的事就一问三不知了。”
念一愣了一下，随即明白现在是只能顺着张老的意思展开话局，便顺从地问道：“我确实不知道半神半妖的身份代表着什么，不知……张老是否能给我几句指点？”
张老又得意地轻笑了一声，坐直了身子，一脸“我已经猜到你会问这个问题”的神色，虽然这就是他自己布的局。
“做个交易——你把你包袱里那件青色的衣服给我，我就真实地回答你三个问题。”张老压低了声音，目光诚恳。
念一闻言愣住了——今夜出来时她特地换回了原先那身农家女的衣服，裴乾送的衣服她不敢留，准备一离开就扔掉的。
发觉念一看自己的眼神由茫然变成提防，张老尴尬地咳嗽了几下，随手一挥，桌面上的棋局瞬间消失，替而出现了两杯冒着热气的茶。
“喝茶。”张老和蔼地笑了笑。
“张老这条件确实诱人。”念一把手一摊，一脸无奈，“只是我看这衣服到底也不是凡品，三个问题好是好，但也不能当物件使用啊。”
念一自身并没有法力，她根本看不到也无法使用那件衣服上的法阵，也就是说，那件衣服在她眼里也就只是一件贵重点的衣服。
见念一还想从他身上搜刮点法宝，张老一脸震惊，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厚颜无耻之人。
张老在短短几息内换了好几个表情，早知道就不答应裴乾那小子了，什么好处都没有，还要赔上点东西。
这边，念一看到张老居然咬着牙一脸心疼地同意了，惊讶得无以复加，她原本只是想试试能不能空手套白狼，没料到还真让她套到东西了。
“除了问题以外，我还再送你一件东西，怎么样？这是你那件衣服能值的最高价了。”
念一赶忙压下心中占了便宜的窃喜，抬起头来换上了一副犹豫不决的神色。
她咬了咬嘴唇，看向张老的目光中还是带着些试探：“可以是可以，不过这件衣服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吗？”
“这就是你的第一个问题吗？”
老人见她终于松了口，原先一直蹙着的眉头也舒展开了。
念一急忙否认，她直直地看着张老，吐字缓慢，确保自己的声音足够清晰而慎重：“您和裴乾是否会对我不利？”
张老被这意料之外的问题打得有些猝不及防，面上有些挂不住，寻思自己也没做什么引人怀疑的事啊，只好尴尬大笑了几声：“你这第一个问题就单刀直入啊。”
念一紧紧盯着张老的眼睛，似乎想要从他的任何眼神变换中捕捉到丝毫他撒谎的痕迹。
“你我就像这河里的浮萍，偶然遇到罢了，你于我并无利可图，我又为何要对你不利呢？不过至于裴乾——他确实不会伤害你，但至于‘利不利’，可能要等他过后带你去看我师弟才知道。”
念一抿了抿嘴，接而抛出了第二个问题：“您的师弟和我半神半妖有什么关系？”
“好问题。”张老喝了一口茶，慢悠悠道，“但是，没有关系。”
见念一被自己方才的简略的回答惊住后露出了懊悔的神色，张老报仇成功似的挑了挑眉。
但他还是忍住笑补充道：“我师弟精通鬼神之说，裴乾过去是想要求证一个具体的答案。而你，如果是你自己想要求证，只能去妖界自己找寻答案了。”
话音刚落，念一迅速捕捉到了关键信息，紧跟着问出了第三个问题：“那怎样去妖界？”
张老“诶”了一声，抛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她不要着急。
他不慌不忙地将手伸入怀中，摸索片刻后从怀中取出一根发簪，双手奉上递给念一，慈祥的笑容衬得他宛如一位疼爱孩子的长辈。
“这就是我要送给你的第一件东西了。以此为信物，你就能顺利地通过妖馆进入妖界。”
“那又怎么去妖馆？”念一敏锐地察觉到这句话中的纰漏。
这属实是在张老的盲区了，此前他确实没考虑到还有怎样去妖馆这一问题。
“东南方，妖馆在东南方。”他心虚地摸了摸胡子，祈祷念一就此收手，最好现在就上路。
见念一还是笑眯眯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一副“你不给我处理清楚我就不走了”的表情，还两手一摊。张老只觉得念一的笑容简直可以媲美逃债鬼的勾子。
而此时的“讨债鬼”本人正托着腮，眉眼弯弯，看着张老除了对自己吹胡子瞪眼外根本拿自己没办法，料定他今天肯定会退一步给出让她满意的结果。
她知道，只要自己表现出不想走，张老的眼神都会躲躲闪闪，态度也会松动。而她虽然不知具体为何，但还是把这一发现当把柄一样牢牢拿捏住了。
毕竟好处谁会嫌多呢？
“行了行了，拿着这个赶紧走！”张老从怀里掏出一个罗盘，往念一手上一扔，眼不见为净似的想赶紧把她打发走。
“这东西怎么用？”念一把玩着这个小小的罗盘，起身走了几步，又突然举起罗盘凑到张老眼前晃了晃。
“你心里想着去哪儿，它就能给你指明方向。不过只能用一次就是了。”
张老正心疼呢，没好气地嘟哝了几句。但瞥见念一又要坐回去，他瞪大了眼睛，急忙补充道：“我可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东西了！”
“行吧，那就谢过张老了。”念一虽当了一回强盗，但还是礼数周全地朝张老拜了一礼。
“我送你。”张老神色舒展，笑得释然。
说着，他一挥手，念一的背后就出现了一个黑洞。
黑洞内里夹杂着些不停旋转着的金光，让人看几眼就觉得头晕目眩，更隐隐有将周围万物吞纳进去之势。
张老抬手，作势要把念一往里面推去。
“绳子呢？也给我带过去吗？”情急之下，念一突然想起自己手腕上此时正翘起头拼命蹭自己的小绳子。
“带着它一块儿走呗。”
反正是裴乾的东西，况且亏也不能就让自己一个人吃。这样想着，张老便美滋滋地准备成人之美。
他从虚空之中随意一握，绳子先前未显现出来的部分就出现在了他手中，他像拔河似的拽住绳子往念一的方向一扯，另一端的绳头就从虚空之中掉落到了地上，然后“簌簌”地往他手上缩。
拿到绳子后，念一转身往黑洞走去。
“感谢张老的慷慨，我来日定会报答你！”她笑着朝张老招了招手。
张老气笑了，随即又想想起来什么，眼眶微微酸涩：“就当我上辈子欠你的吧。”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