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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怪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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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厅布置在一幢造型复古的艺术楼里。他们在门口碰头时,寒暄了几句,便分成了两拨。
路醒阳还是没让池明珏作陪。
当池明珏不在场,方才还维持和谐的气氛,直线往冰点下降。
“尹医生看起来挺闲,还有功夫来南城。”
听着这不阴不阳的语气,尹沉温吞淡然地道:“南城是个好地方,以前匆匆来过,这次有时间到可以多逗留些时日好好游览一番。”
路醒阳讥讽:“要待多久,那是你一个人的事。”
尹沉欣赏着一副高度抽象的画,悠悠道:“我不会一个人,你哥哥应该不会介意给我当个向导。”
路醒阳冷哼:“哥哥最近的安排都满了,如果你不是我的心理医生,他不会挤出时间来见你。”
他的语气很笃定,嘲意毫不遮掩。
大概是题材小众,展厅画廊里的人不多,地盘却挺大,足够人慢步逛好一会儿。
他们分两头开始逛的,一旦遇上,也就意味着这次疏导结束。
孰近孰远,他们自己都心知肚明。尽管尹沉在池明珏心里有不错的印象,但远不及路醒阳在对方心中的地位。
为了与画呼应,室内的灯光都是精心设计过的,明暗度、颜色都在变化。
被嘲讽的尹沉此刻正好被置身在一片昏暗中,叫人辨不清神情。有片刻的沉寂,当重新走入光明时,只见他转头略带严肃地道:“你哥哥的状态比在燕城时好了些,但他内心深处装着的东西仍旧很沉重。”
路醒阳比尹沉知道得多,听这一提神情一僵,但很快他恢复镇定:“与你无关。”
“现实总是充满了意外,说不定那天又有什么拨动了那根黑色的心弦。”尹沉语气淡淡地道,“你哥哥更需要心理治疗。”
路醒阳冷笑道:“哥哥有我就够了,尹医生还是收收自己泛滥的职业好奇心。”
“职业好奇心?”尹沉似乎是觉得这样的描述很有趣。这是在贴便签,想要把他的感觉先定性成一种冒犯的、没甚诚意的东西?
他倒没去辩解,只是话锋一转,“你确定你是让他内心归于平静的良药,而不是动荡的源头之一?”
“你什么意思?”年轻人的语调拔高。
尹沉欣赏着年轻人腾起的愤怒,嘴上越发的辛辣:“他很看重你,把你当唯一的家人,而你还不满足——不知道收敛的欲望,容易失去控制,最终吞噬一切。”
“我有什么不满足的?怕是你嫉妒我,在这里胡说八道!”路醒阳对于这种自以为是的劝解,特别厌恶。
尹沉摇摇头,洞察的目光似已看透一切:“以你们之间的深厚信任,你想要什么,大可以告诉他,如此患得患失,只会徒惹他疑惑忧虑。”
路醒阳扯了扯嘴角,讥诮道:“你当我听不出你怂恿挑拨的意图?”
所以说他讨厌医生。生老病死,乃人最无可奈何之事。人会因为死亡的恐惧而变得疯狂,又会因为有生的希望而失去理智。医生似乎手握生死,他们的话对于病人而言,天然带有极大的蛊惑和威慑。
尹沉面对敌意,处之泰然。他沿着自己的意思继续:“越拖得久,以后的路越难走。你当他是你的神,而实际他只是一介凡人。他并非无所不知,你是想在未来惩罚他的无知无觉?还是你想让他察觉,把主动的选择留给他,而你只留下被动?”
顿了顿,尹沉忽然微笑着夸赞:“那你可真是天下一等一的好弟弟。”
他重重地咬在好弟弟三字上。
路醒阳脸色铁青,看起来像是要扑上去扇人嘴巴。可他仍维持理智,冷笑道:“不管我是不是好弟弟,一直以来他身边就只有我一个,过去,现在,未来,都不会改变。”
尹沉闻言露出个疑问的神情,慢悠悠地问:“那齐慎怎么算?”
当年他给路醒阳做心理治疗,跟这孩子的气氛与今日的剑拔弩张,基本没差到哪里。有池明珏面前,小孩还能柔弱温顺地说些讨人心疼的话。一旦就剩他俩对峙,除了相对无言,就是你嘲我讽。
正常心理治疗应该了解的过往,他知道的有限。当时仅仅得知路醒阳是源于他亲哥哥的缘故,才能得到池明珏的照顾。这两人对他们关系纽带的核心人物,除了告知他意外去世,其余就讳莫如深。
当时他所知道的,就是东一点西一点拼凑出来的。现在就不同了。
“你从哪里打听到的?”路醒阳像是猫被踩了尾巴,“随便刺探人隐私,尹医生,你的医德可真是让人不耻!”
尹沉叹气,给自己解释了下:“我想你误会了,这是你哥哥说的,就是近些日子的事,当然他并没说多少,他只是想要个倾诉对象。”
谈话到此,完全不能进行下去了。路醒阳单方面终止话题,板着脸大踏步地往前快速走了。
尹沉浑然不觉自己刚刚一席话会造成什么影响。他仍旧步履轻缓,还能欣赏墙壁上的画。
与此同时,池明珏驻足在一副画前。
一副超现实魔幻风格画作。一个身上被绑着怪物皮、头顶分叉鹿角的人,躲在昏暗中窥视。在这人眼前,有无数披着人皮的怪物走在大街上,而画面光线最青睐的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他用着自己货真价实的皮肤,平静地走在怪物群中——怪物当他是同类,那个头盔的人面露向往,显然也把他视为同类。
这个画面中心高光的人物,仅露了半张脸。
但足够池明珏辨别出那分明是他的脸。
他出门大多都做伪装,就连眼下也是。
画没有主题,没有绘者签名,除了画面,什么都没有。
这次画展都是一个比较有名气的新锐画家,画风大胆,描绘的是隐秘的欲望,渲染着一个靡丽的世界,内容无论怎么变化,都看得出来绘者强烈的表现,渴望被人关注。
而唯有这副不署名的画作,隐约蕴含着扭曲颠倒的意味,不像是给别人看的,倒像是绘者从自己精神世界里截出来的一个画面,试图在捕获什么。
他没想到只是随便一逛,都能给他这样的意外。
“是谁画的?”
身后猛地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池明珏转身就见路醒阳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找来了,也不知看了多久。
路醒阳脸色十分难看。直勾勾盯着那画,似要把画都盯出窟窿。
周围有些轻微的谈话——今天所展的画,如有看中的,可以购买。这副画过问的人不少,负责销售的人也不知是想卖更高的价,含含糊糊的一直在推脱,但又不明确拒绝此画不卖。
池明珏不觉得什么,一副画而已。可路醒阳显然不会这般轻描淡写。
他从中看到了更多的东西——绘者的幻想,围绕着他的哥哥,还放肆地落到纸面上,放到大庭广众供人观看,勾起一波又一波其他人幻想,撩得人想要买回去独享……如此恶心!
灯光噗呲闪烁了一下,引得人纷纷抬头东张西望。
池明珏察觉不妙,一把抓住路醒阳的手腕,将人扯到了一个安静的角落。
“阳阳!”他见对方脸色惨白,可眼神危险,空气中像是有无形的力量在起漩。他一边惊异,一边硬把人的脸掰向他,让自己完完全全占据对方的视野。
“看着我!”池明珏抚摸对方的后脖颈,“我就在你眼前!”
路醒阳感受到那样温柔的包容,眨了眨眼,心内身外忽然一切都平息。他一把抱住跟前人,埋首于对方肩膀,狠狠地吸了一口。
“对不起,哥哥。”他低低道,“我又差点失控。”
池明珏叹气:“倒什么歉,你又不是机器人,有情绪很正常。”
路醒阳还不甘心:“那幅画……”
池明珏拍拍他的后背:“就是画得像而已,凑巧罢了。哥哥天天给你看,难道还比不过一幅画么?”
路醒阳咬咬牙,犹豫了下还是说了出来:“不想让别人看见哥哥。”
池明珏只当是弟弟的占有欲。他此刻满心都是安抚弟弟,难分神去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