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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白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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腰间的浴巾被抛到了椅背上搭着。
“哥哥躺下吧。”
池明珏没怎么干扰路醒阳,只是放任对方布置,听从对方的指挥——他相信路醒阳不会让他不舒服。
事实上,路醒阳的确不舍得他有一丝丝的不适——当模特的男人,竟然躺着躺着,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等再睁开眼,已经是半夜。池明珏身上盖了一块薄毯。他起身套上了衣服,瞧见近处的画架,光着脚走过去却见上面什么都没有。
空气中有丝丝纸张烧过后的气味。
他走到阳台,拉开玻璃门,就见路醒阳仰望着广阔的星空,脚边放了个瓷盆,里面有一小堆灰烬。
“哥哥,我画不好。所以都烧了。”路醒阳情绪有些低落。
人说心中所想,便是眼中所见。他见到了世间至美,落到了纸上却是妖魔鬼怪。他知道,那些妖魔鬼怪都是从他心里钻出来的。
池明珏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为自己竟然睡过去了,感到有些说不出的不自在。
一时间,两人都无心睡眠。
赵叔赵婶两人要去集市卖昨儿摘出来淘洗干净的新花生,凌晨三点半就起来了。他们本来轻手轻脚,怕动作的声响惊到了两位客人,结果一抬头发现他俩没睡觉。
于是,池明珏决定趁早回去,正好早些路上不会遇见堵车。路醒阳第二天下午有课,本来他们就不准备在乡下多待。
乡间的马路两旁没路灯。拐弯又多,两盘匍匐着无数树影。有时还会经过一片弯垂的竹林。夜色虽未散,也不是全然浓黑一片。这个点路上基本没见到其他车,偶尔碰到的,也是静静地歇在路边。
车灯下的事物,一时间仿佛踏上了移动的舞台,光打到哪里,它们就展现自己。
过一段路时,不知为何起了些雾。
路醒阳在车上打瞌睡。池明珏视野里还算正常。有时车经过的动静会惊飞一两只鸟。路面甚至会有些野蛙接连蹦跳几下跃入草丛。
他的车速保持在一个较低的数值。南城的乡下生态保持得比较好,他曾见到过新闻播报时不时有野猪一类野生动物出现。当地的村民散养的牲畜,比如羊和狗,有时也会没注意就蹿到了马路上。
但当他看到薄雾朦胧中,显出个人影,还是有些意外。
他减缓车速,慢慢靠近,车灯打在对方身上,那是个男人。
那人大概是是被灯光晃到眼了,抬起手挡在脸前。
迷迷蒙蒙的路醒阳察觉车停了,眯着眼见池明珏在解安全带,不禁问:“怎么了?”
他转头向前看见灯光中的人,立时清醒了些,连忙拉住池明珏——
“不知道危险不危险,别随便下去!”
池明珏拍了拍他的手:“那人脚步滞缓,疑似神智不清,身上穿得也少,不知是梦游还是酒醉,你好好待在车上,我下去看看。”
他不紧不慢地走过去,靠近发现对方连鞋都没穿,脚上沾满了泥土,两条长腿在灯光下异常雪白。背心罩不住的手臂、肩背,在车灯下白得能反光。
环视四野一周,也不知道这人从何处来的,浓密的树木后面到底多远是民居,现在也看不清楚。
他招呼了对方一声,然后问:“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那人呆呆地望着逆着光的池明珏,像是没反应过来。
又问了一句,对方才迟钝地回答:“我在……找我的朋友。”
没头没脑的。池明珏只能问:“你哪里人?”
一阵风来,那人感受到了冷意,哆嗦了一下,却更加清醒了些。他抱着手臂,动了几下脚,垂头道:“我的车应该就在这条路上,我也说不好——我可能睡着了以后梦游自己从车里跑了出来,走了多远我不清楚。”
“你在车里睡觉穿成这样?”池明珏问。
男人大概知道自己穿着很不得体,看起来像要把自己缩起来。他窘迫地道:“我没有这么穿,可能梦游过程中,我不知怎么自己脱了,抱歉——我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
池明珏看了看天色,把这看起来可怜兮兮的男人扔在路边不管,似乎有点不人道。
他迈步,男人感觉到他的靠近,抬起头,露出了整张脸。
过分阴柔的五官,有些过长的头发,细细的脖颈,深陷的锁骨,清瘦的身形——挺秀气的一个年轻男人。
男人胆子似不怎么大,紧张之下就像只神经敏感的纤细白鹿。见池明珏只打量他没言语,就低头转身顺着马路,逃似地走了。
池明珏没叫住他。
他回到车上,发动车子。缓缓经过男人时,目不斜视。
等到走远了点,路醒阳回头,就见那个男人呆立着看着他们。
再远些,池明珏确实看到了路边散落的一些衣物,最后还看到一辆停在路边,没关门的车。
看来那个男人说的似乎都是真的。
“他是那种人?”路醒阳突然问。
池明珏目视前方:“离他远点不是坏事。”
男人抬头时的眼神在脑海里浮现——脆弱、破碎,宛若月光下晃动的露珠,但深处藏着猎食者的影子。
池明珏远离人群,有部分原因是他总是能在人群中发现一些人皮囊下隐藏的真实——是人还是怪物?是在克制还是在放纵?
以前,他很享受那种发现。
现在,他需要理性。
没过几天,尹沉来了南城。
原本他并不知道池明珏的住址,只不过因为Alex的事件,他再度成为路醒阳的心理医师,双方的交流频繁了些,互相了解的也多了。
心理辅导不是一两次就能完结的事。燕城和南城两地交通还算便利,但对于让尹沉两地往返,就只为一次心理治疗,池明珏会过意不去。
所以在离开燕城后,大多沟通都是通过手机。尹沉近些天说要到南城出差,顺道拜访。池明珏已经不像从前一味的回避过去的圈子,加上对路醒阳的心理健康的上心,便同意见见面。
当然,他没把人邀请到自己家里——他跟路醒阳在南城的家,自建立以来,就没有让第三者进入过。
按照路醒阳的说话,不喜欢家里的气味被外来者破坏。
他们三个人最后一起去逛了一场画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