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启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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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隔千里之外的谷底，奚无衣紧阖双目倚着一块青石。
谷里湿冷寒气凝结的水珠沿石壁缓缓流下，滴在衣服上，混合着上面残留的血液洇出一小滩血洼。自行打断的手臂已经不再流血，然而不甘与恨怒、还有伤口隐约的疼痛却深深刻在心里。
人火那蠢货还算说对一件事，玉虚宫的两个家伙是个必须除掉的麻烦！
少顷奚无衣睁开眼，藏于双瞳底那愤怒火焰狂烈跳动。
过了片晌，又斜睨向身侧，盯住旁侧地面上昏迷不醒的林纾白，不快啧下舌。
为什么甩开灯盏逃走那时要带走他？
再准确来讲，这家伙分明一而再再而三碍眼，为什么一直没有杀掉他？
“该死！”
奚无衣胡乱抓几下头发，恼怒又百思不解，耳边回响起当初人火的那句嘲笑。
“你没有杀死这个人类，又把他带到这里，你落到人间后果真变化……”
“闭嘴蠢货！”
奚无衣怒火更旺，一拳锤向地面砸出个浅坑。
变化？不！我才没有变化！只有那个亲近人类的蠢货才会这样想！我不杀他只是因为……
奚无衣再次盯着林纾白，又陷入沉默，就在这良久沉寂里，一点很无聊的回忆忽然从脑子里冒出来。
那是林纾白刚来太苍宗的时候。
体内的地火已经被抽出一段时日，原本的婴儿身躯突破限制，再这段时间里飞快生长，已经长成十岁孩童的模样。
然而除然须子之外，宗门里其他人都不知先前之事，只当来了个怪物，再加上他性格极易暴躁，鲜有人愿意搭理，连暂且借宿的遇难者也都躲着走。
那天有个人当他面多嘴一句怪物，奚无衣就把那人打的头破血流，结果什伯罚他去扫前山道路。
正当拿着扫帚扫到前山牌坊中央，下面走上来一个儒生装扮的年轻人，礼貌问道：“还问这位小道长，由此路向前可是太苍宗？”
那是第一次遇见林纾白，虽然并不知道对方是谁，也没正眼看。
奚无衣盯着地面，用扫帚柄指指上空。
林纾白抬头，见到牌坊上写着太苍宗，心想总算是到了目的地，拱手连忙道谢。无心一扫，瞄到面前正在扫地的双手。那双手手指关节处有不少破皮，有的地方甚至结了血痂，不知是干活不小心擦破，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看得心生怜悯。
林纾白当即掏出随身带的伤药，递到对面眼前：“这个给你。”
奚无衣停住扫地，打量问：“这是什么东西？”
林纾白道：“外用伤药，治疗皮肤破损出血很有效。”
这还是第一次有他人留意到自己身上的细节，往常这种事只有什伯或者其他三个掌门发现，从旁提醒句，不过他们各自都忙碌，也只是偶尔说句，被外人指出还是第一次。
奚无衣有点发愣，片刻回过神，张手收下收在怀里，什么都没说继续扫地。但心里忽然冒出个想法，这个笑眯眯的家伙或许还不错。
但这点想法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就发生改变。
林纾白拜入太苍宗，成为怀玉的弟子。奚无衣也在这段时间内又疯长不少，变成十来岁的少年。
临近端午，林纾白从山下办事回来，走在上山路中，远远看见一个身着本门道袍的人站在前山牌坊下，拿扫帚一下一下扫地。几个月前同样也是这个地方，那人拿把扫帚垂着头安静扫山，现如今除了个头长高，其余和之前场景如出一辙。
他定是又生出那些事了。
林纾白不禁猜测。往常奚无衣惹出麻烦，什伯总是罚他打坐静气或者扫山。
如是走过去打招呼：“我回来了，大师兄。”
奚无衣没理睬他，让出上山的路继续扫地。
林纾白道声多谢，目光又扫到他的双手，跟最初相遇时一样，手指关节处有许多破损和血痂。同样又递出一瓶外伤药，对方也什么都没说张手收下。
就这样重复几次，两人每回见面都几乎没什么交流，但似乎又有种莫名的默契。
又过了两个月，附近的村镇突然爆发蝗灾。
大片蝗虫像是被恶魔附身，不仅啃噬净农田，连人类和牲畜也一并遭袭，太苍宗和游方到此的仙门联手剿灭蝗虫，其间受伤的群众转移至宗内疗养。什伯担心奚无衣又和送上来的村民起冲突，把他一并带下山平定蝗灾，帮忙疗伤救治的事交给杜桑和林纾白来做。
事实证明这个决定无比正确，奚无衣闯进灾中一阵狂打，把大批蝗虫烧的片甲不留，残余力量被其他人剿灭，整场灾难很快平定。
回到宗内，其余人紧接又去照顾伤员，唯独剩奚无衣一人无所事事。无人安排，他随意溜达到紫烟阁附近，正巧瞧见匆匆走进阁内的林纾白。
跟以往笑眯眯的模样不同，这次林纾白脸上没有笑容，反是蹙起眉头，满脸担忧。
“他不笑了。”奚无衣自言自语嘀咕。
他很少记住别人长什么样，连什伯和其他掌门的脸也只是朦朦胧胧有个大概印象，唯独林纾白的笑目记在脑子里。这次笑容消失，忽然觉得缺少什么东西。
上一次看见他笑是什么时候来着？
想起来了，是在山门前，他又给了一瓶外伤药。好像每次被罚他都能发现手上的伤，脸上都有温和笑容。
奚无衣想着伸出手翻转打量，这回平定蝗灾全用火焰烧，手上并无伤痕。余光扫到旁侧的岩石，琢磨个回来，忽然出拳哐哐哐猛打几下，把关节处打出血，然后大摇大摆走进紫烟阁。
此刻紫烟阁内的草药味比平时更加浓烈，每个房间挤满受伤的村民，连刚进阁的前院空地也排了五排人，痛苦哀号遍地。
奚无衣甩开沿途伸手求助的村民，一路大步流星寻找，待转过前面回廊，打眼看见后面房屋檐下，林纾白正在端药给几个伤员。
跟方才瞧见的他不同，这次对方不再是一副愁容，而是眉头舒展，面带笑颜。
刹那间，奚无衣感到有什么东西突然从手中消失，四周变得空空落落。而体内又冒出另一个古怪东西，不断膨胀、充斥，点燃满腔怒火，在耳畔不停低语。
“那明明是属于我的东西！”
没错！是我的东西，只有我能处置，谁也不能夺走！
奚无衣伸出独臂，五指覆上林纾白双目，想施加力量捏碎他，却又一时停住。
纠结片刻又松开手，倚靠青石恼火沉叹，骂出一句：
“该死！”
天边露出一缕晨光，刺破昏暗夜幕，又是新的一天。
那端太苍宗内袁晟一打开门，就看见门前并排站着四个人。
“师父我们要下山！”
曲墨非最先嚷出来。
袁晟眉头立即蹙起，问道：“你们下山作甚？”
“收回三昧真火，找回林纾白。”黄羲硬着头皮正面回答，一只手则悄悄抓紧张钧的衣袖给自己壮胆。
文景淇立刻跟后道：“师父，我们都与那火焰交过手，比其他人更加熟识，况且三师兄也是被一火持有者带走，因此这两件事不妨交由我们。”
张钧同样接上说：“奚无衣逃出禁地后，曾于终南山夺走黄羲拥有的人火，但那时并无告密者，因此我们猜测三火之间彼此存在某种感应。”
曲墨非也道：“闹闹现在拥有人火，我们可以借此寻找其他二火下落。”
黄羲最后道：“没准找到奚无衣，就知晓林纾白在哪里。”
四人接连发言完毕，中间没给袁晟任何插话机会。
这是他们昨晚就商量好的对策，一口气讲明，等师父断决。若是成功，那就达到目的；若是失败，大不了挨顿竹板，再趁夜黑风高无人时溜走。
袁晟暂且没反驳，但也没同意，蹙起眉头挨个扫过四人，沉吟半晌。
四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看他脸色并不善，八成劝说要泡汤。
足足沉默大半天，袁晟才开口问：“若是相遇奚无衣，你们如何能胜得过他？”
张钧道：“师祖曾将封印他的真传口诀授予我们，或许能一试。”
袁晟又问：“当真如此决定？”
几人坚定点头：“是。”
“唉。”袁晟顿时愁眉长叹，说不出是喜是忧。
前几日他与其他人刚商量过接下来的事如何处理，原本考虑他们四人留下，自己下山前往，哪成想这四个孩子毛遂自荐，抢着要下山趟这趟浑水。
一个个没一个省心的，愁人！
袁晟感到太阳穴突突直跳。
答应、还是不答应，这次又陷入纠结。
“他怎么不说话了？”黄羲小声问其他人。
“我感觉我们马上死定了。”曲墨非后背冷汗直冒。
从来没见过袁晟沉默如此长时间，以往常经验他沉默时间越长，后续挨揍越狠。
似乎等了几百年那么长，袁晟才又开口道：“你们同我去三清厅拜见掌门，向他知会下山一事。”
“师父你答应了？”几人喜出望外。
“唉。”袁晟又是一叹，但这次叹息里多了几分感慨。
再次端量四张青涩且毅然的脸，忧心叮咛：“此番入世，诸事小心。”
“弟子谨记。”四人同声回应，互视一笑。
知会了什伯还有另外两位掌门，四人麻利收拾好行囊，没在宗内多逗留，当天下山完成使命。
就在他们启程当刻，原本在终南山里悠哉做客的煌帝也收到某处传音，于是辞别南山翁，出山向南行进。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启程
